我赶紧打车回到家,来不及放下行李,第一时间打开电视,时刻关注Y地地震的消息。
这次地震最高震级7.0级,且余震不断,从现场记者发回的报道中可以看见震区房屋大面积垮塌,部分公路以及桥梁也坍塌,各种供电供水通讯设备均遭受了严重的破坏。
因为Y地是山区,地震同时造成山体滑坡,车辆行进艰难且危险。
想到顾容易也需要行过这样艰险的地方,我的一颗心像是悬在嗓子眼里,哽咽着,怎么也下不来。
故容易的电话始终没有信号,到最后可能是电量用完,那边竟关了机。我也没心思吃饭,眼睛时刻盯着电视屏幕,不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终于,播音员播出了有关C市救援医疗队的消息——“今天下午,由C市卫生局组织的地震救援医疗队26名队员从C市出发,赶赴Y市震区。队员主要由普通外科、骨科、神经外科、胸外科、肾内科、重症医学科、儿科、麻醉科、急诊科、感染科等相关专业的临床及护理人员组成。医疗队携带医疗救援物资赶赴灾区,预计工作2周。”
而随着严肃清朗的语音,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医疗队上车准备的画面,我睁大眼,努力地寻找着,终于看见了顾容易的身影。他正坐在客车的靠窗位置,拿着手机低头打着字。他的侧面清秀俊雅,神情安静温柔。他的画面只是一闪而过,大概只停留了两秒钟,可是那两秒钟却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里。
那个时候,他是在给我发短信吧。如果我当时没有上机该多好,至少可以听听他的声音。
我赶紧拿着遥控板不断地转着电视台,想要寻找那则新闻的重播画面,我想要再次看见顾容易。
思念蔓延,我想念顾容易,想念得心脏发疼。
还有两周,还有两周才能见到他。
一整天,我都守在电视机旁,到最后竟在沙发上睡着。
隔天便是苏羽况达孩子的周岁生日宴,我准时赶到了饭店。苏羽已经将我看做未来大嫂,所以安排座位时直接将我安置在顾容易爸妈身边。
顾容易妈妈一边为孙子满周岁开心,一边为顾容易担忧:“电话也打不通,不知道他现在到达了没,听说那边余震挺厉害的,也不知道安不安全。”
我虽然也同样担心,但仍旧打起精神来劝慰她:“阿姨,放心吧,容易会照顾自己的,两周后就回来了。”
顾容易妈妈也是个豁达的人,颌首赞同。
这时,苏羽抱着孩子过来。那孩子雪白滚圆,特别可爱。五官清秀,眉目之间有顾容易的影子。
我笑道:“果然是外甥像舅,这孩子和容易好像啊。”
苏羽笑道:“那你也赶紧和顾容易生一个孩子吧,你们的孩子肯定比我儿子漂亮。你知道的,虽然我基因很不错,但这孩子却被他爸爸的基因拉低了外貌水准。”
我嘴角抽动,这况达能在苏羽打击下存活这么些年,实在是不容易啊。
顾容易妈妈也望着我,笑道:“是啊,你们也谈了这么久了,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我喉咙发紧,只能敷衍道:“等容易回来,我和他慢慢商量。”
为了不被继续问到这个话题,我抱起了苏羽家的小胖墩。小胖墩手感滑嫩软绵,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可爱得我恨不能将他吞了。
小胖墩漆黑的大眼睛直直望着我,充满了好奇与探究。
孩子是全新的生命,代表着简单,代表着纯净,代表着希望。
抱着他时,我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我和顾容易的孩子也会这样可爱吗?
之前的我从没设想过与顾容易共同孕育孩子,但是在此时此刻,我忽然觉得很想再拥有一个孩子。
一个和顾容易的孩子。
正在这时,况达忽然跑过来,眉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惊惶:“刚才医院打来电话,说……说……”
“说什么啊?”苏羽催促。
况达咬牙道:“说容易所在医疗队的车在进入山区时遭遇了车祸,翻入河中,现在一车的人生死不明。”
他的话像是炮弹般打中我,瞬间击碎了我的魂魄。
身边发出了很多声音——有碗碟破碎声,有呜呜的痛苦声,有低低的安慰声。
那些声音似乎离我很是遥远,远得都不像是真的。
这是梦吗?还是现实?我一时分不清。
我如泥雕木塑般地站立着,不知站了多久,况达唤我:“宁真,把孩子给我吧,你快坐下喝点水。”
我回过神来,望着怀中的小胖墩,他看着我,瘪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想,我的脸色肯定是很难看的,竟将孩子吓哭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神智有些恍惚,只记得自己不断安慰着顾容易的父母,重复地说着“他不会有事的,他肯定不会有事的”,但是那话却没进入自己的心底。
很快,新闻也播出了这则消息。说从河中已经找到几名遇难者尸体,死者身份在进一步确认中。
顾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里,苏羽和况达不断地打电话询问消息,顾容易继父不断地关注着新闻,顾容易母亲则悲痛地躺在床上。
到深夜时,仍旧没有确切的消息。待顾容易母亲睡着后,我返回小区,没回自己的家,而是径直来到顾容易家。我和顾容易早便交换了各自家中的钥匙,之前我也常在他上班时到他家来为他熬汤。
打开门,只觉得屋内漆黑,凄清孤冷迎面而来。我将屋内的所有灯都开着,但那股寂寞却仍旧不散。
以前我总觉得顾容易家有种温暖的气息,如今看来,温暖的并不是他的家,而是他。
现在他走了,温暖也走了。
我忽然觉得憋闷,便来到露台处。伸出头往下,正好可以看见我家的露台。
我耳边回响起了当初那番对话——
“宁真,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啊。”
“答应什么?”
“答应和我交往啊。”
“我喝醉了,别跟我说话。”
“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我就……天天往你们家露台丢泥巴。”
当初的他就是站在这里,威胁着我。那番威胁,却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甜蜜的语言。
顾容易,顾容易,顾容易……
我默默地念着他的名字,心里就像是塞了团泥土,难受得快要绽裂开来。
害怕再回忆起更多的伤心事,我离开露台,来到了卧室里。打开他的衣柜,里面有些乱。故容易是个喜爱整洁的人,想必这是他接到通知要参加救援医疗队急匆匆赶回取换洗衣物时弄乱的。我开始一件件为他将衣服挂上,每件衣服上都似乎有属于他的味道。挂着挂着,我的心脏开始泛潮。忍不住抱住了一件外套,就像是拥抱住了顾容易。
抱着抱着,手掌处忽然碰触到鼓鼓的物品,取出一看,发现那是一只黑色天鹅绒盒子。打开盒子的瞬间,眼泪喷涌而出。
盒子里面,安静躺着一枚钻戒。
我记得这外套是顾容易在西餐厅那天穿的,那一天,他果然是打算拿着这钻戒向我求婚。
可是我却用行动告诉了他,我爱事业胜过爱他。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里看着戒指会是怎样的心情?我不得而知。
我的眼泪一滴滴全落在戒指上,被钻石割开,支离破碎,如同我的心。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后悔——为什么当初不答应他?为什么要去外地追求自己的事业?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才能醒悟?
恐惧在我的血液里结出了冰花——我很可能已经永远地失去了顾容易。
我失去了一个爱我的同时我也爱他的男人。
人就是这样贱,一定要到失去时才懂得珍惜。我现在才惊觉,自己可能失去的,是永远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我拿着戒指,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距顾容易那支医疗队出事已经过去两天,但因为通讯中断,那边始终没有确切的伤亡名单传来。这两日里,我几乎没有睡过。而第三天时,我终于做出了决定——我要去找顾容易。
再这样等待下去,我会疯。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得去看看。
我厚着脸皮打电话给了于远,请他帮忙,让我以记者的身份跟着采访车进入震区。
于远同意帮我这个忙,在挂断电话前,他幽幽叹息道:“那个男人,能得到你这样真情实意的对待,我真的很羡慕他。”
我没有说话。
我很确定,假如今天是我生死未卜,顾容易也会做出与我同样的决定,不顾危险去寻找我。
而于远是否会来,我就不得而知了——这也是我之所以选择顾容易而不是于远的原因。
不管我付出多少,于远的心终究与我隔了几重山水。
两个人的关系能长久,往虚了说是因为缘分,往实了说是因为两人对感情的态度一致。
如果两人中一个对感情认真,一个对感情抱有游戏态度,那么就算能在一起也不过是孽缘一场,不得长久。
我和顾容易最终能在一起,是因为在我们心中,感情占有很大的比重。
我们对感情都认真,也懂得珍惜。
我收拾东西,坐上了采访车,开始往震区出发。我知道这一路上将会有千难万险,我不是不害怕,只是那些害怕终究抵不上顾容易在我心头的重要性。
我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
我想告诉他,我决定回来。
我想告诉他,我们结婚吧。
我想告诉他,我们生个孩子吧。
如果我还有机会能够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