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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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向西 (2)

他们在这边叽里呱啦说中文,听得胡安娜一头雾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空当,立刻插话进来:“之乔,你又来了。不要一说话就像在和你员工开会一样。大家能不能坐下来,喝点东西,休息一下,然后去吃晚饭?”

杭之乔蓦然大笑,对胡安娜说:“是是,亲爱的,我又来了。大家坐。”

结果潘希年吃到一顿令她印象无比深刻的晚饭——他们订来为她接风的餐厅位于巴塞罗纳的哥特区内,有着好几百年的历史,食物美味得令人由衷赞叹,但更有趣的,反而在食物之外了:一开始大家都还是说英语的,每个人都能听懂每个人,但随着几瓶西班牙本地的红酒下去,甜食上桌也开始闲聊了,各种语言也开始混战了。费诺前一句话还在和何塞说英文,接下来被胡安娜问了一句什么,她大概拿德文问他,他自然用德文回答,再然后转问潘希年要不要配鲜奶油又换成了中文;何塞和杭之乔还有胡安娜都说西班牙文,杭之乔也偶尔对胡安娜说英文,和费诺、潘希年则讲中文;起先还都能清楚地交流着,但最后不知道怎么乱了套:何塞对希年说起西班牙语,费诺看起来想说英文说出口的却是德文,潘希年说完“谢谢,我吃饱了”,正对上胡安娜迷惑不解的目光,原来又说错了……

最后胡安娜忍不住掩面大笑,清脆而亮的笑声在店堂里引来旁人的目光,她也不在乎,笑够了才说:“天哪,这顿饭太有趣了,我几乎忘记这样的生活啦。费,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整个系里只有我们的德语说得不够好,第一年的时候只能在一起说英语,好像还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费诺果然笑了起来:“是,就是直到毕业,我都没学会西班牙语,而你也不能说中文,白在一间办公室四年。”

闻言胡安娜也接话:“我真是怀念第一年的生活啊。”

“你只是怀念第一年的悠闲吧?”

胡安娜耸肩:“谁不怀念下地狱前最后的狂欢呢!”说完,她又一次笑了起来。

这段对话听得潘希年有些云里雾里,但是看桌上其他人都若无其事没有任何疑问或是好奇的样子,她也最终什么都没说。在这段漫长而热烈的晚餐之后,初到欧洲和重新见到费诺的兴奋渐渐沉淀下去,她的眼皮越来越重,终于背过脸打了个哈欠。

这个动作还是落进了费诺的眼底。他看了看桌边毫无倦色的胡安娜和何塞,开口建议:“不早了,希年的时差还没倒过来,今晚先到这里吧?”

“十一点了啊。”杭之乔看了眼表,“是不早了。今天你们的会也正好开完了,明天有什么安排?胡安娜在休假,我也可以请假……”

费诺看看累得恨不得东倒西歪的潘希年,说:“让她先睡起来再说。明天我想带她去看高迪。”

杭之乔和胡安娜这下都笑了:“哦,那是的,你是应该带她去看高迪。看望高迪比看初恋情人还让人心跳加快,不是吗?”

胡安娜又说:“那这样,何塞送完你们之后把车留下,或者还是开之乔的车?”

“不要紧,叫车也很方便。”费诺简短地结束交谈,弯下腰,把都要睡着了的潘希年轻轻叫起来,“希年,我们回去。”

杭之乔三人把费诺还有潘希年送到酒店后,还是留下了一辆车。费诺当时一手扶着摇摇欲坠的希年,没法追人,也就只能接下之后又丢给侍应生,交代他们停车。希年看起来累坏了,几乎都要在费诺的臂弯里沉睡,费诺虽然不忍心吵醒她,但就这么站在酒店大堂也不是办法,只能又一次把她喊起来:“先醒一醒,就要到房间了,到房间再睡。”

潘希年勉强再次振作精神,看清自己正被费诺搀扶着,觉得又舒适又安心,完全不愿挣扎起来。她松开搂住费诺的胳膊,睡眼惺忪地嘀咕:“我困得不行了,一路上飞机碰到气流,没合眼……”

原来之前说的一路顺利只是为了让他安心。费诺觉得有些好笑,继而心底一暖,涌上怜惜之意来。他就再不说话,轻轻架着她,进了电梯,一路来到房门外面。

他们的房间互为隔壁,费诺帮她开了房门,又把人给“挪”进去,正要走,不防被潘希年一把抓住手臂,迷离着双眼看了他许久,还是没有放开手。

肌肤相触在一块温度几乎是在瞬间升高了,也不知道是谁燃烧了谁。费诺定住了脚步,也低头看着潘希年。可是并没有过太久,她又忽然松开了手,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房门,甚至没有道一声“晚安”。只是她手心汗湿的炙热触感,一直等到费诺回到房间换了衣服洗了澡还停留在小臂上,仿佛永远不会消失一般。

这一晚费诺没有睡好,几次被自己的梦惊醒,汗流浃背地坐起来,看一眼窗外微泛鱼肚白的天色,知道还早,又睡下去。但无论怎么睡,都很难回到香甜梦乡里,辗转许久,干脆还是起来,推开窗,俯瞰这个城市尚未全然苏醒的清晨。

窗子刚推开,还没来得及好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熟悉的声音从窗口一侧传来:“你醒了吗?”

潘希年也正趴在窗口。视线避开她雪白的胸颈,费诺点头:“醒了。你呢,睡得不好?”

“睡得很好,就是睡不久,五点自动就醒来了,没别的事情干,就等天亮。”

费诺就指着不算太远的街道一角说:“希年,你看那里。”

潘希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什么?”

“那个看起来有点像蛋糕的房子,看见没?”

“哦……这下看见了。”

“那是高迪设计的房子,米拉之家,而那个顶上看起来像龙的鳞片的是巴约之家。”

来巴塞罗那的人,谁又会不知道、不期待见一见高迪呢。潘希年在美学选修课上看过高迪建筑的图片,虽然只是平面的图片,但那万花筒一样的想象力,已经足以把她拖入美的旋涡,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一觉醒来,推开窗子,那些之前只能从画册和影像上由衷赞美叹服的建筑物,就这么活生生地近在眼前了。

“原来住得这么近。”

“这是做我们这一行的坏毛病,看到心仪的建筑,总是移不开步子,恨不得住得越近越好。”费诺看见潘希年痴迷的目光,深有同感地一笑,见现在才六点稍过一点,又提议,“希年,既然你已经起来了,那干脆出门吧,趁着时间早,有一个地方不去可惜了。”

“嗯?”

可费诺看起来铁了心卖这个关子,只是笑,不肯说到底要去哪里。潘希年心想反正醒了也是醒着,又对费诺这样心仪的地方好奇,立刻应下来:“好。”

说完她注意到其实两个房间隔得很近,要是胆大心细些,绝对可以从窗口爬进来。当她开玩笑似的把这个想法说出来,费诺脸色一变:“胡闹,这是顶楼,摔下去不要命了。”

潘希年赶快笑着吐了吐舌头,冲凉换衣服,和费诺一起出门去。

尽管留了车下来,但费诺着意在赶时间,不愿花费太多工夫在认路找路上,直接叫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早上车不多,又是本地的司机,用不了多久就直达目的地。潘希年一下车,只见两座糖果屋一般的小房子分峙大门的两侧,七点钟的太阳明晃晃地照在装饰的七彩玻璃上,恍如刹时走进一个童话的世界。

费诺轻轻在她身后说:“桂尔公园。现在人少,希年,来,我们进去。”

清晨的公园里不要说游客,就连本地人都少见,空气里有一种草木萌发的清香。潘希年看费诺似乎每一处都很熟悉,不由疑惑地问:“你常来?”

说完才觉得这个问题问得真蠢。不料费诺只是笑笑,认真说:“上一次来是四五年前了。只是走过的路我都不容易忘,下次有机会我们去威尼斯,那简直是建来迷路的城市。”

他说得这么自然,如同这是一件必然能达成的事情。潘希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只能跟着笑,声音轻下去:“好啊……”

费诺这才意识到刚才这句话说得忘情,也一愣,转了口风说:“这边走,这是我想让你看的地方。”

高迪设计的桂尔公园位于小山的顶上,有一片小广场用以望远。就在此地,巴塞罗那整个城市的面貌在他们眼前徐徐拉开长卷。费诺指着城市中央那瞬间抓住人视线的、第一眼望去宛如哥特建筑的高塔说:“看,高迪的圣家堂。”

他充分发挥了身为景观设计师的职业特长,仔细地向潘希年讲解这个城市的规划和建筑风格,轮廓线是如何延展开的,哪一片是旧城,哪里又是规划出来的新城,新旧又如何统一协调起来。潘希年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有看过工作状态或者说“身为景观设计师”的费诺,觉得有些新奇,继而震动,顺着他所指的每一个点看过去,但又忍不住盯着费诺的侧面,不愿移开分毫的目光。

费诺说完,察觉到潘希年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笑:“怎么了?”

潘希年一下子回神,脸也热了,总不能说“看你看得入了神”吧,随口说:“我就在想,你更像个建筑师,好像入错行了。”

费诺笑得眼角泛起浅浅的纹路,看得潘希年不禁想伸手去抚摸,想知道手指在上面流连是什么感觉。她听他说:“高迪就是建筑师,可是这个公园,按现在的学科来分,是景观师的工作范围。科技越进步,学科分类就越细,以前的建筑师多是全才——还有做画家、雕刻家的,照样留下不朽的建筑;同样,也有没有留下名字的工匠们,造出的木结构历经千年不朽。建筑本来就是实用和协调的学科,现在却连景观和建筑都要分家,不是有点无趣?”

他说到熟悉而喜欢的东西时,浑身自然焕发出光彩;潘希年都不舍得打断他,只希望他说得越多越好,也就在这样的时刻里,他就是费诺,她也只是潘希年,眼里唯有彼此,不需要为道德、伦理、身份等一系列外物拉锯和挣扎。

不知不觉之中,他们身边的人流多了起来,费诺惊觉不知不觉他们居然就待了这么久,惊讶之余,心底又同时生出不欲与人知的幸福感来。他说:“看来游客多了,我们吃早饭去吧。”

“都几点了,还有早饭?”

“要适应西班牙人的作息啊,十点钟正是吃早饭的好时间呢。”

眼看费诺已经转身,潘希年叫住他:“费诺,等一等。”

“嗯?”

她看着他,又一次慢慢微笑起来:“就是想说谢谢你和我来这里。”

“怎么说起这个来了,傻瓜。”

潘希年连连摇头:“不,不止今早来公园这件事,虽然我才来西班牙两天,但是我真高兴,你让我来这儿。”

费诺被她郑重的语气说得一顿,才再度露出笑颜来:“你知道吗,我自从到了西班牙,就一直想,如果你也在就好了,谁知道你真的来了。希年,你的到来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事情。”

哪怕是错觉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就让他们暂时不去想国内那所有的纷繁纠结和盘根错杂,且在万里之外的异乡,做一双同舟的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