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来赶到陆敏电话里所说的酒吧,已经是接到电话大半个小时后之后的事情了。
虽然是周末,但还不到点,酒吧里人不算多,陆敏站在进门处,一见到云来进来,就迎上来:“云来!”
“怎么回事?希年怎么了?”
陆敏朝大堂里看一眼,之前还有些焦急的神色平缓了一些,说:“希年醉了。她来找我,结果拿错了我的杯子错喝了酒……你晚上送她回去吧?”
“她没事吧?”云来的心沉了下来。一起吃饭出去玩也不止一次了,潘希年从来滴酒不沾。
“在睡,其他没什么。她一沾酒就倒的,是我不好没看住人……云来,是这样,今晚萧畅要跑两个场子,我要陪着他,你能不能辛苦一趟……”
“我会送她回去。”他看眼时间,十点多了,“快十点半了,现在动身吧?你要不要去叫醒她?”
陆敏轻轻叹气:“我真是不忍心叫醒她。她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夜里睡不好,整夜整夜地翻身,我担心她又……”
“嗯?”
又回头望了一眼,确定左右没人,陆敏望着云来,认真地说:“云来,我知道你喜欢希年……不止我,只要社里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恐怕不知道的,也就是希年一个人了。我和萧畅都希望你们能成,成了的话希年说不定会开心一点。但希年这个人,真不知道是要说她迟钝呢,还是怎么,我其实也暗示过,想探探她的口风,她都不接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你不要觉得她对人冷淡,希年人很好,很照顾人,又坚强,她……”
云来没有催她,耐心地等待陆敏说下去:“反正你要是真的喜欢希年,就千万不要放弃,不要听外面的一些流言。费老师也是个好人,希年父母都不在了,是他一直在照顾她……希年刚转学来的时候,是有忧郁症的,后来才慢慢好起来,但是最近我又看到她吃药了,还瞒着我们。你,你如果可以的话,就多关照她,再积极一点,我真心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似乎每次了解她多一点,随之而来的谜团也就更多。不知不觉中云来脸色凝重起来,听完陆敏的话之后很久没有做声。陆敏见他不做声,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正在懊恼,这时云来说:“陆敏,潘希年在哪里?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我在她睡着之后出来等你,请酒吧里的朋友替我关照着。你跟我来。”
云来还是第一次看到睡梦中的潘希年。她趴在桌上的姿势像个孩子,安静的,又是无防备的,脸藏起大半,手指则牢牢抓住自己的袖口,像是想把自己藏起来。云来觉得自己在瞬间被击中了,心里涌上无限的怜惜。他尽可能地放轻脚步,走到潘希年身旁,无言凝视良久,直到陆敏的声音传入耳中:“她忽然打个电话给我,说是要来找我。刚来的时候脸色糟糕得要命,我吓坏了,倒杯柠檬苏打水给她喝,想让她缓口气再说的。谁知道我就离开了一会儿,她喝了我的酒,一下子就醉倒了……唉,都是我不好。我叫她起来吧?”
“不要紧,我在这里,可以让她多睡一会儿。你有事就去忙,等她醒来我送她回去。”
陆敏的目光从云来转到潘希年,这时舞台上歌手的表演已近尾声,萧畅就要登台了,她就点头:“那我去看看萧畅。有事你打我电话。”
“好。那稍后见。多谢你刚才那番话。”
“应该的……希年拜托你了。”
她离开以后,云来拣了张椅子坐下,静静地陪在潘希年身边,一边打量她,一边等她醒来。她身上酒的甜气隐约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安稳地笼罩住他们。他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她,看她的头发在酒吧幽暗的灯光下微微散发出光彩,看她雪白的额角和没被藏起来的一道眉毛,看她的手指,看她大衣上每一条花纹,这样美好宁谧的时刻,真是一分一秒也不少,一生一世并不多。
这时驻唱的歌手正在唱“我也许也许还记得你,我也许把你忘记”,忧伤的曲调和歌声萦绕不去,而潘希年的手微微一动,似乎是醒了。
云来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观察她,潘希年的脸在手臂上辗转了几次,才慢慢地坐起来,目光迷离,盯着眼前的云来很久,又在认清他的一瞬间清醒起来:“云来?”
谢天谢地她没有把自己认做别人。云来点头:“是我。你喝了杯酒睡着了,还记得吗?”
潘希年按住额角,蹙着眉哑声说:“我可能是拿错了阿敏的酒……”
“你是拿错了。来,喝杯水。陆敏和老萧在后台,一时脱不开身。”他把事前叫好的水推到潘希年面前。
潘希年的脸色看起来一如陆敏所说的糟糕,双颊染着不健康的红晕,额头有汗,但其他地方却是苍白的。云来担心,忍不住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有发热,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但收回手的时候和潘希年目光相撞,他蓦地意识到刚才这个动作着实有些唐突,耳朵一热,手也僵在了半空,好半晌才收回来。
“我……”
“我没事。不是发烧,谢谢你。我能不能再要一杯水。”
“好,你等等。”
借着这个圆场,云来又要了一瓶水,再回来就镇定得多了。看着潘希年把水喝完,云来又说:“你喝了酒,我送你回去吧,要不要和陆敏打个招呼。”
潘希年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她试着站起来,却一阵摇晃,不得不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唬得云来忙一把扶住她:“别逞强了,不管是我还是陆敏他们,都不可能让你现在这样一个人回去的。”
他一手扶着潘希年,一手摸出手机来给陆敏打电话,告诉她潘希年醒了。不一会儿,陆敏赶过来,对潘希年嘘寒问暖好一阵子,才拉着潘希年的手说:“希年,我拜托云来送你回学校,现在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话等我晚上回来我们再说。好不好?”
“我自己……”
“不行。”陆敏坚决打断她,“你又不能喝酒,学校那么远,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不然我陪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她声音很低,神态还是很坚决。
云来插进话来:“不要觉得这是添麻烦。我也要回学校,正好同路啊。潘希年你再这么客气,我就要觉得你是在躲着我了。”
潘希年的目光在云来脸上飞快地掠过,说不清是什么神色,她停顿片刻,终于点头:“那好,谢谢你。”
云来微笑:“不要这样客气。”
她果然还是走不成直线,短短一程走得跌跌撞撞。陆敏看不过去,扶着她直到上了出租车,又交代云来说:“多看着她一点。”
“别担心。我会送她到楼下,看她进楼。”
陆敏看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好,我先进去。希年,我进去了,你路上要小心。”
潘希年摇下车窗,露出脸来:“阿敏,我没事的。晚点见。”
最初的车程沉默得过分,司机不知道怎么还关掉了收音机,越发显得安静得不自然。云来不时偏头望一望身边的潘希年,又问一句诸如“你还好吧”、“没有不舒服吧”一类的问候,如此这般好几次,潘希年终于牵起一点笑意:“云来,我真的没事。那杯酒虽然是个错误,但不至于杀掉我。”
“你脸色很差。”
短暂的静默后,潘希年忽然说:“我有点晕车,想下去走一段。”
“那好,我陪你。”
潘希年并没有反对。
尽管是北风凛冽的夜晚,可是在室内待得久了,又一直在走路,一时之间倒不觉得冷。潘希年起先走不稳,云来还要时不时伸手扶一把以防她摔倒,但后来身体里的酒精慢慢平复下去,也就越走越平稳起来。
走过好几条街口,才在一盏路灯旁暂时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的滚滚车流,潘希年开了口:“原来费诺和你爸爸在德国就认识了。我之前都不知道这件事。”
“没错。”云来略略踯躅了一下,“费老师说的?”
“嗯。我晚上去看他和几个长辈,饭桌上提到的。我本来以为你只是他的学生呢。”
“我也是准备考研的时候才知道他的。他做的方向我正好感兴趣,考完之后我爸告诉我费老师是他在德国做访问学者时认识的朋友。说起来我家几代都是做桥梁的,老头子以前也指望我继承家业,可惜我不听话,研究生念了景观……我爸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所以不动声色找了费老师带我。”说起这件往事云来心情忽然愉悦起来,几个月前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说起来第一次见到费老师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学院的主页上没他照片,我爸又说是他的朋友,我总以为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严肃的中年人,搞不好头发也没几根了。谁知道第一次去办公室拜访他,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