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高中是十六岁,据说这就是传说中的花季。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会开出世界上最美丽的一朵花儿,拼了命地努力张牙舞爪伸向天空吸收更多的阳光。比如这个骄傲自大的李景赫,就欣欣然的入了篮球队。
前一天刚说了被篮球队相中,后一天就穿着篮球队服满世界晃悠开了。这就是李景赫的效率。
“瞧瞧,瞧瞧,好看不好看?特帅吧?你看你看,还是NIKE的呐。”李景赫站在我眼前扯着脖领子上的标志一直在我眼前晃悠。
“你有毛病啊?长这么大没见过NIKE?揪着领子瞎晃悠个什么劲儿啊。丢死人了。王旭呢?”我东张西望地到处找王旭。
“他去音乐教室了。你别管他,瞅瞅我,多好看啊。”
“好看好看,你别挡我的道儿啊。”我低着头拎着手里的大袋子只顾往前走,这里边可是宝贝东西,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你都没抬头!着急忙慌的干吗去啊。”
他就跟一道鬼门关那么难过,想知道的事儿不打听清楚了,谁都别想蒙过去。可现在我真的太急了,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
“有事儿,你起开点儿。”我挥挥手,想把他当苍蝇,立马感到一边去,站在我眼前就是碍事。
“那你得告诉我什么事儿。”
李景赫两手叉腰一站,我还真就一点辙没有,不说实话还是不行啊。
“我告诉你成了吧,说完你可就让开啊。我去摄影部。”
“你什么时候去的摄影部啊?我都不知道。”
“就刚才。”
“真的阿……还带着相机嘞。给我拍一张。”
“你别玩了,这是人家摄影部的,玩坏了我可赔不起。”
“不行不行,就得给我拍,要不然不让你走!”
这种缠人的货谁惹得起?轮到我也只能乖乖举起照相机,把李景赫定格在我的镜头里。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想到,原来透过照相机的镜头去看李景赫,竟然是这么美。秋日午后的阳光躲在他身后偷笑,金黄的色泽从他身体的轮廓蔓延开,微风拂起柔软的黑发在天空中飘扬,额头上悄悄渗出的一滴汗珠闪烁着太阳一般的光芒。我一不小心没忍住,食指多按了几下快门,被这家伙精心地捕捉到,嘴角扯出捉弄人的笑。然后突然把大头靠近镜头。
“我漂亮吧?”老问别人自己漂不漂亮的毛病他就从来没改过。
没见过谁只有一个大脑袋的照片称得上漂亮。
“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美。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就知道!”
你少得意,我话还没说完。
“因为逆光看不清脸。”
“程筱,你真的觉得我丑吗?”
他一犯委屈就能把声音变回十二年前那个日子,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撞到我怀里的日子,那个让我一看见他就招架不住的日子。
“没有。”
只要他一耍这招式,我就立马跟个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说出的话吭吭唧唧没什么底气。
“那你干吗老笑话我啊?”
“我……”
我讨厌你那个样子,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把什么都不当回事儿;身边跟着成群结伙的小姑娘还乐在其中;和每个人都能微笑着说话,哪怕明明是很讨厌的人;而且对我,甚至还没有对不相干的人亲切,总是给我找麻烦。这就是我天天笑话你的原因,我不想让你老因为自己的好看那么瞧不起人!
可是我这些话能让你知道吗?
“你说啊,到底因为什么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得走了,人家还等着用相机呢。”
我“啪”的一甩胳膊,挣脱他的手,抱起相机就向摄影教室跑过去。一路上没敢回头看一眼,我怕看见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
“嘿,你还跟我比赛跑啊?”
你果然是李景赫,没有羞耻心的家伙。
“你不去训练啊?怎么老跟我这儿捣乱?”
“一会儿就去。我就是跟你说一声,那个照片给我洗一张放大的啊。”
“你干吗用?”
“挂家里啊。不然能干吗?放心吧,我不会送给别的小姑娘的。”
“谁管你啊?爱送不送。”还好,不然我就把底片全绞碎喽。
“行不行啊?”
“自恋狂!过两天给你。”
光是这一句就让他高兴得像个小孩儿,蹦蹦跳跳往篮球馆跑过去了。他的年龄到底是多大啊?
我觉得他从来就没长大过,那种眨巴着眼睛的神情,那种咧开大嘴嘻嘻笑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和开始一模一样。只是有时候他垂下眼睛的忧郁,让我摸不透,从第一回见他到现在,过了这么些年,当年有点事儿就爱哭天抹泪的小小子,现如今到底成了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明明是一直在身边长大的人,怎么也会有这么一天突然就不认识了呢?
那天摄影部的人跟我说了什么我压根儿没听进去,脑袋里头老是想着我给李景赫照的那张相片,等到了洗印的时候,我在暗室里头犯愣,傻呆呆地看着一点一点显影的相纸,琢磨不透这是怎么了。心里突然升起的那种好像震撼一般的感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已经好啦。”
这是一个多温柔的声音啊,就像是最优质的羊绒围脖,轻轻地缠住我的脖子。
“啊?”
我这么一回头,就被镇住了。这真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嗯……或许我不应该用姑娘这么不高雅的词,对于这位……女孩子,对于这位女孩子来说,我必须得变换自己的口气才行,恐怕我连说话的声音也得轻轻柔柔的,我怕大声喘气都能吹跑她。没错儿,这位姑娘……哦,不,这位女孩子,就是这么一个柔弱的姑娘。
她个子比我高一点,大概两三厘米吧。可比我还瘦不少,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从一片纸上头剪下来,就像复印纸那么白,比那还得再白一点儿,并且透明,隐隐能看出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
眼睛也很大,和李景赫的大不太一样,如果说李景赫的眼睛像是机灵狡猾的黑猫,那么这位女孩子更像是一只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那么无辜地盯着你看,好像是一不小心从天堂上出溜下来的小天使。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儿。
我一直觉得穿白色衣服的人都挺讨厌,尤其是穿成一身的人。可这个轻飘飘的女孩儿怎么就能把白衣服穿得那么好看呢?跟真正的天使一个模样,真漂亮。
“你怎么了?再不拿出来照片就毁了。”
她看我一直没说话,伸出五个细长的小手指头在我眼前晃啊晃。那手指头也好看。
“啊,啊……”
我该说什么?心里紧张得“嘭嘭”直跳,目瞪口呆,口干舌燥,像个傻瓜一样。
“你怎么啦?我帮你拿出来了啊。”
“好,啊,谢谢。”
她温柔地微微一笑,动作轻柔优雅得好像是豌豆公主。用小镊子慢慢夹住显影液里的照片,拿出来轻轻地甩一甩,噘起樱桃样儿的小嘴缓缓地对着照片吹了几下,然后把它夹在了晾绳上。
“这张照片真美。是谁呀?”
“就是我一伙伴。”
“男朋友?”
“怎么可能?”
我涨红了脸,低着头只顾看自己的脚趾尖儿。
“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儿吗?”
还问我怎么啦,我就像求求你别再笑了,我都被你晃晕了。
“没,没有。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你啊?你是谁呀?”
“呵,你刚来这儿,怎么可能一下就把人都认全啊?我叫萧阳,是你隔壁班的。”
“你,嗯……长得真好看。”
“谢谢,以前从来没人这么说过。”
“他们傻缺呗。”
“呵,你可真有意思。你们仨都挺有意思。”
你认识我们?
“你认识我们仨?”
“谁不认识啊,好多人都知道你们。我老听他们说你们几个那些有意思的事儿,怎么从开学典礼上逃跑,怎么跟教导主任斗贫气得他差点儿犯心脏病,怎么被招新的社团围追堵截,还听说你们其实是做音乐的,就是上这儿来体验一下生活,找灵感。你们的生活过得多有意思啊。”
啊?合着我们都是潜伏在学校内部的间谍,还扮得不怎么高明,全都让人家都看穿了。流言飞语真是害死人也不偿命,这些话要是让李景赫听见还指不定笑成什么样儿呢,没准儿一不留神就把下巴给笑掉了。
“恐怕你听见的都是瞎说八道。其实只有王旭玩儿乐队,我们俩就是瞎起哄去的。”
“那别的都是真的?”
“我没听见他们怎么跟你说的,不过没我什么事儿,都是那俩的主意,我是捎进去的。”
“那也挺有意思啊。我老觉得你们像三个火枪手。”
“那是什么玩意儿啊。我们没枪。”
“你可真傻。你没看过那本书啊,写得可好了,就是说主人公达达尼昂是一个外省的贵族子弟,来到巴黎后加入了国王路易十三的火枪队,并与另外三个火枪手结成了莫逆之交。王后安娜送了一串钻石坠子给英国情人白金汉;可是与王国为敌的首相黎塞留派人去英国偷得坠子上的两颗钻石,想让王后在舞会上出丑。达达尼昂奋勇与三位朋友一起去英国,几经周折终于取回了坠子,保住王后的名节。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跟佐罗一样的?”
“不是,佐罗是保护墨西哥的老百姓,他们保护的是法国王室。”
“那有什么意思啊,我还是喜欢阿嘉莎。”
“阿嘉莎是什么?”
“你连她都不知道啊?她可牛了,专门写侦探小说的,大脑袋的赫里克里?波诺,爱织毛衣的老处女马普尔小姐,岁数挺大的秘密特工汤米和塔蓬斯,都是她写的。”
我是阿嘉莎的绝对书迷,甭管什么时候,只要逮着机会就得跟周围的人聊聊侦探小说。举凡认识我的人都拿我这点儿爱好纯属没辙。
“我没看过,有意思吗?”
“可有意思了,下次我借给你看。”
“谢谢,可是我爸爸不让我看。”
“还能什么都听他的啊。你偷偷看呗。”
“让他发现了可不得了。”
萧阳轻轻低下头,说话的声音变得很低,好像是充满了恐惧和惊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缘故,我突然觉得正跟我说话的这个人不是刚认识的美少女萧阳,而是我早已经认识了十年的朋克少年王旭。那种表情该怎么形容呢?是背负了巨大的痛苦却一点儿也不想让别人看出来,绷直了嘴角好不让疼痛的呻吟倾泻而出。这两个是一模一样的人。
可是我想再仔细看看的时候,那种和王旭相似的表情突然从萧阳的脸上消失了,我眼前站着的又是一个快乐纯真的天使美少女,看不出来有一丁点儿阴郁的样儿。难道我刚才是因为太想王旭,结果出现幻觉了?呸呸呸,跟个花痴一样。
“你怎么又发上呆了?”
“啊……啊。没事儿,要是你怕你爸发现可以上我们家看去啊。”
“真的?我从来都没去过别人家。我爸不让我去。”
“这都不让你去?嗯,我爸说不知道外边的人都什么样儿,不让我随便跟别人说话。”
她眼皮一耷拉,说话声音也变得很轻,就好像有人躲在她身边偷听,然后就会趴在她那个传说中的父亲耳朵边告密。
对于这种反映我真挺不理解的,我爸信奉自由主义,所以我们家一向是自由主义。这是说好听的,要是说得不好听点儿,那就叫放任自流。这么一听自己就有点儿愤愤不平了。
“这叫什么事儿呀。那你还跟我说话,万一我要是坏人把你拐卖了怎么办?”
“我觉得你是好人,你们都应该是好人。而且你们挺有意思的。”
“嗯,头一回有人说我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