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那一曲军校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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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庞尔很快康复了。并且,他身体状况稳定,病情并没有发现进一步发展。鉴于他在抗洪中的优秀表现,军校还给他立了二等功。经过这么一场,他和郝好的恋情大白于天下不说,两个人也不再刻意回避对方了,开始成双入对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班主任老洪急了。

毕业前两周,郝好的父亲突然来到了军校里,他是为女儿恋爱的事情而来。之前,老洪已经几次三番找过郝好,但他没有找庞尔。老洪说:“郝好,我不能找庞尔,我只能跟你谈。那么好的一个小伙子,连我都喜欢。我很矛盾。我真很矛盾。要在地方上呢,我应该大力表扬你,表彰你。可是,我做不出来。我不赞同你们的恋爱。一是因为纪律,你穿着这身学员服,是我的兵一天,我就不能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谈恋爱。再有,我纯粹是个人意见。算是一个比你大十多岁的人,你的老大哥,或者叔叔吧,对你的一点忠告。我可能是管得宽了一点,但我希望你不要太冲动。庞尔是好,可他得的不是一般的病,你知道。他要是今后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你年纪轻轻,今后的路怎么走?一时冲动不能代替永久的感情,一次冒险换来的可能是终身的遗憾。人生是个漫长的过程,要警醒不要冲动啊,我年轻的朋友。不对。这段抄过了……”

郝好忍不住扑哧一乐。老洪从笔记本上抬起头,眼睛里有隐约的血丝。他用红眼睛瞪了郝好一眼:“严肃点!我这是跟你在谈正事,你的人生大事呢。这不是儿童游戏,绝对不是儿戏!”老洪拿笔在本子上划拉来划拉去。他正襟危坐,神态庄重,语重心长,为了这次和郝好的谈话,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一些,他把老安留下的那些书翻出来,特意做了摘抄,准备了整整大半夜。

在父亲面前,郝好却乐不起来。

郝好原本并不想把自己和庞尔的事,这么早地告诉家里的。是老洪为了做好郝好的工作,和她的父亲通了电话,郝政委当即抛下部队繁忙的工作,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他在江城整整待了七天,归期一拖再拖,几乎把想到的话都说了。南方的高温酷暑并没有使他焦躁不安,而是女儿坚如磐石的态度令他的一颗心凉冰冰的。

他甚至在晚上,郝好到招待所看他的时候,他找个借口出门来,跑到了教学楼里,透过我们教室门上的玻璃窗,偷偷地一次次向教室里张望。他甚至还求人把庞尔喊到了楼下来。可是,当他望了庞尔,望了这个完全不知情的帅气的小伙儿,这个抢走了他的女儿的人,那一双干净得像是纤尘不染的眼睛,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军人的涵养和父亲的尊严,还有,面对那双眼睛的突然触动,使得他想找庞尔谈心的冲动,就这样被他自己扼杀在了就要开口的一瞬。在庞尔茫然的注视下,这个身穿军裤的男人只留下了一个沉默的背影。

那些日子,郝好没有当着父亲的面落过一次泪,她总是表现得很快乐。郝好后来告诉我说,从小家里把她这个独生女当男孩子养,记忆里她几乎就没怎么哭过,父亲总喜欢骄傲地对旁人说:“这丫头随我,不爱哭,心肠硬,能成大事!”如果她当着父亲的面哭,父亲肯定会特别难过。

当郝好的父亲揣着一颗近乎绝望的心离开了江城的时候,临别,他没让女儿去送她,而是一个人悄悄坐上了回家的列车。那天,我们晚上自习回来,一进女生宿舍楼,女宿监喊住郝好,把两个又圆又大的西瓜从桌子后面抱出来了,说是一个姓郝的大校军官托她转交的,并且,转告郝好说他走了。我和朱颜一人抱住一个西瓜,欢呼着上楼去的时候。郝好没有跟上来,她站在楼下发了半天呆。

宿舍里,郝好把我送到她嘴边的西瓜,轻轻推开了。一个晚上,她总是发愣,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落一滴眼泪。

郝好哭得稀里哗啦的,是在江城的这家电影院里。一年前,我和任天行、张雪飞来过这里的。而今,坐在郝好和庞尔中间,我充当着一只既幸福又心酸的爱情的大灯泡。

电影的名字叫《青春无悔》,讲述的是一个温情而伤感的故事。美丽的护士麦群,陪伴从战场上归来的英雄郑加农,走完了他饱受病痛困扰的人生。

从电影一开始,郝好就一直没有停止过擦眼泪。

电影的伟大之处在于,黑暗中,你可以堂皇地看着别人的故事,而为自己的命运尽情哭泣。

曾经,在郝好的父亲走后,晚上的散步中,我问过郝好一个很残酷的问题。我问她:“你不害怕吗?假如,假如,他有了意外,你们不能白头到老?”

郝好的眼泪先下来了。她说:“当一个人只是为了见上你一面,走了三个多小时的夜路,并且,天下着大雨;当一个人被困在洪水里,因为想到你,才没有把手从树枝上松开,坚持了十多个小时,这样的人,你会放弃吗?”

爱情就是这么简单。让我看到想要看到的你,不管能看多久。请你尽可能地让我看到你,一直,到我看不见你为止。

爱情,这沉甸甸的,令人肝肠寸断的,令人走火入魔的,谜一样的爱情啊。

七月到来,我们这一届军校生毕业分配在即。班上,两个去边疆的名额一下达,大红的决心书一下挂满了队部的白墙。这两个名额一个是去西藏,一个是去甘肃酒泉,陡然间激发起了大家献身国防的热情。

随着一个个方向和单位浮出水面,私下里都有些人心惶惶。四个女生里,丁素梅突然神秘起来,行踪不定满面深沉,甚至几次熄灯号响才急急地奔进宿舍来。晚点名后我在操场跑步,不止一次,我望见她提着一大包一大包的东西,匆匆地穿过操场,往家属区的方向去了。我猜测,她是在为那一个留校名额做努力呢。

毕业前夕,我们从外地社会调查归来,她的那个亮哥哥突然找来了,还在军校的小酒馆请丁素梅吃了一顿饭。从此丁素梅突然被激活了一般,额头发亮,两眼放光。没人的时候,她告诉我,她的亮哥哥已经跟女朋友分手了,现在在江城的一家外企公司工作,希望她能留在江城跟他一起生活。她还拿出亮哥哥写给她的信给我看,最后两句是“我这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

哎,让我说什么呢。是祝福丁素梅吗?我说不出口。我只知道如果是我,是绝对不给这张过期的废船票上船的机会的。

班上两个留校的名额,优先给了庞尔一个,系里这样决定是从他的身体现状考虑的。还有另一个留校名额,按理是应该给朱颜的,她学习好军事素质过硬,关键是,她的家就是江城的啊。那如今丁素梅盯上了这个名额,朱颜可怎么办啊?据说,江城的名额就这留校的两个了。难道,还要把家在本地的朱颜分到外地去吗?

我很想提醒一下朱颜,丁素梅紧锣密鼓,却不见她有任何动作。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得承认我在感情上和朱颜肯定更近一些,不,是许多,但在背后嘀咕人总是不好,尤其是在毕业分配的关键时刻。朱颜倒不慌,天天跟廖凡忙着练习打网球。毕业前,老洪对我们的高压政策有所缓解,体力上一轻松,大家打发业余时间的花样就多了起来。廖凡也不知从哪里弄了副网球牌,天天唤着朱颜去打。

后来我才知道,正是为了我,他们两个先后辞去了一次绝好的分配机会。正是为了缓解分配带来的躲之不及的心理压力,他们让自己迅速爱上了网球。

我的毕业分配说起来也是一波三折,北京的这家部队文艺单位来人考核我时,见到我档案里的那个警告处分,来人不觉皱起了眉。所以,我是在与用人单位见面整三天后,才拿到分配通知书的。当时我并不知道,老洪叫来了廖凡,让他去见见那家单位来人。四年下来,廖凡已经在几家有影响的学术刊物上,发表了数十篇学术论文了,他又是个男生,所以,应该说他比我具有绝对的优势。可廖凡说:“让叶小米去吧,北京就这一个名额。我是个男生,不能跟一个女孩子争。不够爷儿们的事,我绝对不做。”

老洪又找来朱颜,对她说:“留校的名额已经有人选了,江城待不了你就去北京吧,北京总比江城强吧,怎么样?”朱颜只有一秒钟的迟疑,而后她说:“那家文艺单位更适合叶小米。再说,我既然回不了家了,已经很惨了,不能拖累得小米也回不了家啊。”她同样没去见北京来的人。

这些,都是毕业一年后,一次老洪到北京出差,我们几个校友请他吃了顿饭以后,他在酒后吐露的。他说:“你别恨我啊叶小米,我当时绝对是秉公办事。人家用人单位提出来再见见别的人选,我当然要安排了。说实在的,廖凡和朱颜就是比你强,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多一些机会?就因为你爸爸是个领导,我就得哈着你?不可能,我老洪不做那样的人!”

当时,我沉默着,一时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一刻,望着窗外北京夜色中的万家灯火,我想念朱颜,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想要马上见到她。此时的她,正在离江城千里之外的南方的一座小城,独自一个人在闷闷地读书呢,还是百无聊赖地听歌嗑瓜子打发时间?我也想念廖凡,塞外的风雪,是不是把他的睿智和哲学家思想冰冻起来,还是把他心中对朱颜的那一份热情,早已吹得烟消云散?

朱颜和廖凡为我做的这一切,直到今天他们两个都未曾向我吐露过一个字。我的好姐妹好兄弟!我为你们做过什么,值得你们为我做这么大的牺牲呢?

那天,在火车站送别朱颜的时候,郝好和我哭了,丁素梅也红着眼睛,廖凡则笑嘻嘻的。他逗我们说:“朱颜这是去接受新的革命工作,又不是被发配,哭什么哭吗?”他这么一说,引得我们几个哭得更厉害了。

车开前铃声响起的一刻,廖凡对着车上的朱颜喊:“我提的那个建议,你要给我答复啊。绝对的,答案只能是肯定的啊!”朱颜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了,长睫毛上都是泪珠,迷梦一般的眼睛格外得迷人。车子晃荡了一下,就把朱颜带走了。廖凡站在那里并没去追车,望了朱颜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越来越远,半天没动一下。等他一回身,我望见,这个七尺男儿摘了眼镜在擦眼泪。

到今年,我认识廖凡已经20年了。而那天我所见到的廖凡,是历史上最深情最男人的廖凡。

我有理由恨老洪吗?我清楚地记得在与那家文艺单位来人见面后第三天一早,正在焦急等待回音的我,被老洪找了来,他把我发表在《军营文艺》上的那篇小说要了去。当天晚上,我便顺利接到了分配通知书。三天之后,当我去新单位报到的时候,接待我的干部处处长一见面就说:“还在上军校呢,你就在《军营文艺》上发表作品了,不简单嘛。”“我的小说,您怎么知道?”我满面疑惑,那篇小说他也读到了吗?“多亏你有这篇小说。本来我们对你可不怎么满意,不假外出还把腿摔了,警告处分一个。但后来见了这篇小说,你的分数一下高上去了。现在都已经走上工作岗位了,以后可不能胡来了啊。”

肯定是老洪!我应该感谢一辈子的人。

马小蕾的故事却在苦涩中收尾。

那一天,我的老乡马小蕾也来和我告别,说是她的孙大哥已经帮她联系好了石家庄的一家单位,她就要去报到了。

我冒失地问:“你不回北京了吗?”

她苦笑了一下,摇头说:“我哪有你那么命好啊。我们系,今年根本就没有回北京的指标。石家庄离家还算近些。慢慢调吧。”

我愣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我这个后门兵,内心不由对她充满歉意,嘴巴却就是张不开。一声“抱歉”,是否显得太轻飘了,甚至,还有几分虚伪。

她的孙大哥呢,她嘴巴里跑动着的那些上通天下入地的人物,而今去了哪里了呢?

马小蕾去了石家庄,一年后和调过去的孙宏雷结婚。过了一年,他们离婚。据说是男方有了外遇。而后,马小蕾只身回了北京,有军校同学在新东方学校的报名处见过她。不久,她远赴加拿大留学。至今,再没跟任何军校同学联系过。

郝好的去向也已经明了,是东北的一所军校。老洪已经跟她谈过了,她父亲临走前对组织上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毕业分配,尽可能地把郝好往远了分。老洪于是把东北一所军校的名额派给了郝好,他说:“郝好啊,东北冷呢,冰天雪地的,我当兵的时候待过的,要不怎么叫林海雪原呢。可是好在你去的是大城市,条件还应该算不错。庞尔呢,我们确定他留校了,这样对他的身体恢复有好处。你看,这是没办法的事,我答应了你父亲的,而且,我把你俩分一起了,怎么给下一届的学员做榜样?望你理解吧。”说罢,老洪似乎有点不忍心,“欢迎你常回学校看看啊。”

郝好临走前的那晚,丁素梅接到了留校通知。晚饭前,丁素梅提出,要和她的亮哥哥一道,请我和郝好吃饭,我们都没有应下来。

丁素梅忽然就哭了。她说:“郝好,是我对不起你,那封郭福来写给你的情书,是我上交的。是我从你床铺底下扫地时扫出来的。你,莫怪我啊,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郝好和我都没有吃她的那顿饭。

不想第二天,郝好才被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送上北上的列车,第三天,她就回军校来了。老洪满面诧异着,郝好说:“不是我要回来的,是人家一见我是个女生就急了,说是只要男生。当天就给我买了回程票发我回来。你说我不回来去哪儿,总不能刚毕业就当盲流吧。”

军校于是顺势给优秀学员郝好办了个留校。

老天有眼,庞尔命中注定离不开生命中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