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那一曲军校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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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郝好对庞尔的感情,却没能逃脱一个人的眼睛。

许多年后,我们生活的城市里,街巷上开始冒出那种油汪汪的炸鸡腿,麦当劳和肯特基的炸鸡广告也满天飞的时候,我的胃口已经不似当年好得无边无际了。但每当在街边上或者电视广告里与它相逢,我一定会认真地把它看了又看,观察良久,思忖半晌。我透过眼前的这只炸鸡腿看到的,是另外的一只炸鸡腿。一只产地在厦门大学,当时绝对是金贵食品,而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我们军校同学口口相传,一次次把我们的青春记忆激活的炸鸡腿。这是一只承载着爱情和友谊的炸鸡腿,这是一只注定不平凡的炸鸡腿。

在厦门进行社会调查的时候,我们住的招待所条件很有限,特别是伙食上令大家很不习惯。菜只给一点点,主食的分量也小,很多同学都嚷嚷吃不饱。跟餐厅交涉了几次,问题却并没有得到根本解决。

于是我们那点可怜的津贴,就变成了我们的伙食补助。一到午休或者晚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招待所周围的小街上,到处游荡着面露菜色,见到吃的就两眼发光的抬不起步子的军校男生。外出行动,老洪采取的策略是看好四个女生,他把我们的房间安排在了他宿舍的对面,基本上是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用他的话说,防患于未然,只要我们几个女生没点火,那火自然就燃不起来。所以,男生们的活动限制就少了许多,可以经常上街吃点小吃打个牙祭什么的。

我们四个女生如被困在笼中的鸟儿一样,肚子里没油水不说,外出的机会基本等于零。老洪任命丁素梅做了我们的女生组长,她一天早请示晚汇报的,精力都扑在革命工作上了。我和朱颜就不行了,天天喊饿,管招待所我们的房间叫囚笼。郝好则是满面焦躁写在脸上,实习的这一阵儿,她明显瘦了,原本的一张苹果脸而今变成了鸭梨脸,生生是给饿的。每次吃饭,她总是磨磨蹭蹭到最后,基本不怎么动筷子。看人走得差不多了,再悄悄把饭菜拨到庞尔的饭盆里去。庞尔自然需要营养,可眼前这样的条件,又不可能给他一个人开小灶。

在吃的问题上,我向来是“谁说女子不如男”,所以即使是大门不出招待所,二门不迈我们的房间,招待所那个物品少得可怜的小卖铺里所有能够吃进嘴里的东西,都被我疯狂扫荡了好几番。当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零食带回房间的时候,郝好先是推辞,而后总是吃得很开心。每到这时,我都禁不住有几分心酸。这样的时候,我就会想,爱情,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是否苦涩总是大于甜蜜,牺牲注定多于获得呢?

不久,在那只炸鸡腿现身之后,我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天下午,我们临时组成的这个班,奉命去厦门大学做社会调查。工作结束,我们十个人漫步在校园里。走到学生食堂门口,但见门口支着个大烤箱,里面卧着一只又一只金灿灿、油汪汪、香喷喷的油炸大鸡腿。当时我的腿就不往前走了,眼睛也直了,可一掏裤兜,又傻了。多日里对招待所那个小卖铺的光顾,已经把我那点可怜的津贴花了个所剩无几。我身边有个人冲了上去,说冲上去绝对不夸张,是郝好,她大步流星简直像是飞到了烤箱前。

她二话没说,上去就点了那只最大最油腿形最优美的炸鸡腿。哎,看给饿的,人都近乎疯狂了。在我们九双眼睛的注视下,炸鸡腿被放进塑料袋里,送到了郝好的手上。可这时,郝好回头望向了我,红着一张脸。我赶紧走了上去。

郝好低声问我:“小米,你带钱了吗?我身上的钱不够。没想到,这鸡腿挺贵的。”我伸手掏钱包,打开来,里面躺着一张票子,一张一元大票。一到月底,我的钱包里都是如此空虚。郝好问我:“就这些?”我又掏裤兜,摸出来两枚遗落的硬币,五分钱一枚,就两枚。我把这一块一毛钱——我的所有财产——交到了郝好的手上。“向毛主席保证,就这些了。”郝好好看的杏眼冲我瞪圆了,仿佛不相信我一般。鸡腿在塑料袋里晃荡了一下,是卖主冲我们把塑料袋晃了晃,他向我们发出了盛情的催促:“买不买啊,我这鸡腿快凉了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正在发窘间,卖主话音未落,一张十元钱仿佛从天而降,落在了我们面前。“来,算我的。”我和郝好同时回头望,天,是郭福来。我说什么来着,他一来福气就来嘛。郝好的脸腾一下就红了,红得比刚才还激烈。刚才是几朵云霞,现在是一块红布。

郝好和他极力推辞着,但郭福来最后的一句话却让郝好的手停住了。郭福来说:“总这么撑着你不累啊?只允许你对庞尔好,就不让我对我兄弟慷慨一次啊。”郝好的手就停住了。这个郭福来啊,怎么他对郝好的了解比我还要深厚呢?他怎么就一眼看出,郝好的那个炸鸡腿不是给自己买的?哦,想起来了,他曾经给他心爱的姑娘——郝好,不也是如此表达过爱意吗?

那天,我们回招待所的路意想不到的艰难。为了节省开支,也是为了锻炼我们的腿脚,按照老洪的命令,外出一律步行不许搭车。以前只知道厦门是个靠海的城市,但去了才知道这里层峦叠翠,满城的山。确切地说,这应是一座靠海的山城。那段时间,我们基本都是在山里跋涉。这都是指北针害的。老洪发给每个班长一个指北针,说是好掌握方向。几个班长对厦门地况也不熟,人人手执一册厦门地图,一说去哪里,马上划出一条直线,而后就带领我们开始翻山越岭了。人能走的路我们走,人不能走的路我们也要走。我们把军事地形学的那点底子和周身的精力,全部贡献给了厦门的山山水水了。直整得我们一个个跟野人似的,一周不到我的凉鞋就坏了两双。为了节省开支,我坚决不肯再买第三双了,天天捂着双军用胶鞋。我是宁肯脚难受也不能让嘴难受。那段时间我还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红军长征为什么要穿草鞋了。草鞋结实还凉快啊。

郝好接受了郭福来赞助的炸鸡腿。可接下来,我们就在山里迷路了。首先是班长多事,非要带我们走一条新的捷径,所以我们就没有按照来时的路走。刚上路吧,班长手上的指北针又坏了。那是他带领大家,头一个爬上一处陡峭的山崖的时候,指北针从他军裤兜里摔了出来,直滚下高高的山崖,我们捡到手上的时候,那家伙的指针定死在了一个方向,失灵了。那天下午又是个阴天,这一下,大家很快转了向了。从下午四点出发,走到六点多了还没从山里绕出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家倒没害怕。八个军校小伙儿和两个军校女生,心理素质那都是相当过硬的。可肚子受不了,本来中午招待所的那点猫粮就顶不住饥,更别说又一去一回走了这么多的路了。大家伙儿饥肠辘辘,郝好身上的大鸡腿发出的香气就变得格外诱人。有男生就跟她开玩笑:“郝书记,把你的炸鸡腿拿出来共享了吧。”见郝好不吭气,有男生还喊上来:“你多少钱买的,出个价儿,我买下来了还不行吗?”最逗的是第三个人,他大声说:“炸鸡腿的拍卖开始了!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出手吧郝好?”

郝好不理他们,只是用手又紧了紧束在军用腰带上的大鸡腿。因为要腾出两只手来爬山,她把放大鸡腿的塑料袋用手绢包好缠牢,而后绑在了后腰上。

“哎,哎,大家伙儿别逗人家郝好了啊。待会儿,到了招待所,我请大家出去吃面。”是郭福来的声音。男生们一阵欢呼,我也跟着鼓掌。

将近八点,我们一行人终于到了招待所的门前了,报到完毕,就可以去吃郭福来请客的面了。可这时郝好却突然“噢”的一声喊了一嗓子。众人停下脚步,望向她。路灯下,郝好惨白着一张脸说:“炸鸡腿丢了。”大家不觉都跟着“啊”了一声。“怎么会呢?你再好好找找。”我过去搜郝好的身。后腰上,只有一个花手绢。“肯定是,肯定是下山的时候,给树枝划的。我感觉背上给刮了一下的。”郝好喃喃地说。

“不行,我得回去找。”郝好说着,转了身就往原路上走。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说什么,都默默地跟上了郝好。我不情愿地,走在最后一个。我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走一步了。

“大家好好找,回来,我请大家吃饺子。俺们山东水饺!”又是郭福来。大家一阵欢呼,我的腿上立刻有了劲头。

一只手电筒的微光在我们刚才经过的山石间闪烁。好在班长带了这只手电筒来。当躺在一个塑料袋里的大鸡腿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草丛上的时候,我们十个人同时欢呼起来,我和郝好抱在一起跳啊叫啊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一旁的郭福来,脸上浮动着由衷的笑容。他一直不做声地望着郝好,眼睛里,有掩不住的感动,还有,一份怅然和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