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那一曲军校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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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许多年过去了,关于那场“海伦之战”的胜负,一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人说我们系的男生所向披靡旗开得胜,也有人说新闻系的男生心狠手辣摔得我们班男生满地找牙,甚至还有人说,那天其实根本没打起来,擒拿格斗刚摆开架势,就被闻讯赶来的我们的班主任老安给断喝住了。所以有些时候,我禁不住怀疑那是一场在军校生的脑海里虚拟的争斗,是口口相传而又人人希望确实存在的一场大比武。军校生活太过平淡甚至有几分压抑,但狂放的青春不容窒息,冲动起来有时很容易自说自话,给想象插上飞翔的翅膀。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熄灯前我路过操场的时候,那是个美妙的四月的晚上,春风沉醉,蔷薇花飘香,完全寻不到战争的一点蛛丝马迹。

不久我的怀疑因为当事人的受罚而有些动摇。彭鹏因为当众滋事斗殴背了个严重警告处分,而在处理廖凡的问题上引发了很大的争议:一派说他集结同学打架,虽然操练的是军校的传统科目但也属不正当活动,理该重罚;一派说一场军事擒拿格斗,也就是一次业余时间的大比武,组织严密,程序到位,并没有出现任何不良后果,不该承担任何责任。但最后,廖凡还是得了个通报批评的处分。而正是因为张雪飞一路飞奔赶着报信,才引发了那场为捍卫美女尊严的大战。因此,脑门被缝了七针的张雪飞倒霉到家,难逃干系,摊上了个班内批评。

军校的周末舞会也在那一天完成了使命,惨遭封禁后悄然退出了军校历史舞台。一时间军校的操场和图书馆成了战略要地,后者尤甚。在浩瀚的书的海洋里,经常可以看见数只明面打捞知识实则收获爱情的成双入对的小帆船,那些交头接耳或者传递着小纸条的男生和女生,是军校图书馆一道最平常的风景。但图书馆毕竟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所以如此众多的私密活动,很是引起一心在这里攻读学问,而脚下有望延伸出几行伟人脚印的学员们的愤慨。他们抗议说,要么就把图书馆改名鸳鸯楼,要么就把这些鸳鸯们请出去!

校园里没有活动空间,且有限的资源着实令人感到知音难觅。正是十八九岁荷尔蒙流量和流速都哗啦啦的年龄,出操训练、整理内务、课堂学习、晚间点名根本累不住他们,三饱两倒(军校里还有午休)倒是把他们的能量储备得一个个如下山猛虎,可以随时拉出去上战场。要完全毫无杂念而且安分守己、循规蹈矩,那必须是革命者的意志外加一副钢筋铁骨。

好在还有周日,有限的外出名额还可以让幸运儿们出去透透气。那时节流行一个很著名的节目,就是请到假的男生会不自觉地在校门口集中,而后同乘一辆车,集体到江城那座著名的艺术院校走走逛逛。明媚的阳光下,十来个二十出头的生猛小伙儿成一路横队,以一个气势磅礴的横切面出现在艺校里,隆重展示着我威武之师的傲人风采。那精神气儿,怎“生猛海鲜”四字了得啊。

那时节大学里很流行搞联谊活动。在男生们的强烈呼吁下,由班主任老安牵头,我们区队就和江大的哲学系联系上了并准备开展友谊往来。在介绍那场空前绝后的联谊活动之前,我觉得有必要给你先介绍一下我们的班主任老安。

班主任老安其实并不老,也就是三十七八正当年。但从入学的第一天起,班上的同学就开始在背后喊他老安了。老安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英俊,所以临近中年的老安依旧唇红齿白、疏眉朗目,外形上和《西游记》里美男子唐僧绝对有得一拼。江浙男人外表和行事都不像北方男人那么糙,老起来似乎也要慢上半拍。

老安不仅人长得像唐僧,行事和做派上也颇有唐僧的风范。才当我们班主任的时候,他可能还没有习惯带女学员,和我们女生总是一字一顿有一说一,并且目光永远光明磊落地直视前方,仿佛唐僧入了女儿国一般坐怀不乱。再有就是他传达事情的时候话总是说得很漫长很制式,难免有点小■唆,让人不由想起唐僧对着悟空念紧箍咒的时刻。

军校的班主任当得苦,有家不能回,每日里与学员们同吃同住,以学校为家。学员兵不好带,一个个有思想讲个性,一个命令下达前得先讲清楚若干个为什么。老安早年是以特招的文艺兵入伍的,后来在大山里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测绘兵,再后来上了军校,军校毕业后被分派做了教员,而今又做了学员队的班主任。

因有教书的底子,老安爱看书,区队的队部也是老安的宿舍里,高高的三组铁皮柜里大半是老安的私人藏书。学员们没事就跑去借书,说是借,基本是看哪本顺眼就给顺走了。老安起初有点气恼,专门在铁皮柜上贴了张纸条,上书“私人藏书,请勿借阅”。后来眼看书被取走了大半,完全没了章法,老安把柜子上的纸条取下,又换了一张“私人藏书,借阅登记”。倒是有几个自觉的主动登记了,可时间一长,也就总是那几个老实人登记许多书还是照样经常不在位。老安索性贴上了最后一张纸条“流动图书馆,借阅凭自觉”。学员们眼见老安如此惜书,于是推选了张雪飞做图书管理员,挨个宿舍进行了一次大搜索,才算把那些书大体集合起来,从此开始了正规化的流动。

老安不常回家,有时周末的晚上安夫人就会带着儿子小安到学员中坐坐,给老安送送换洗衣服什么的。安夫人一出现,不用谁招呼,不少男生就会自动拥到队部来。安夫人可不是电影里经常看见的那类制式军嫂——满面贤良,一脸春风,眼珠只随了老公转。安夫人可不是。她是老安当兵时的战友,舞蹈队的,跳的是独舞和领舞,是部队文工团的顶梁柱,也算一枝独秀。安夫人后来转了业,去了江城的一家文化单位工作。安夫人是扬州人,生就舞蹈演员的标准身材,溜肩长脖,面容姣好,脑后绾髻,韵致颇佳。看上去她也就二十七八,要不是身边立着个白面红唇的小公子小安,真让人难以相信她是个十岁孩子的母亲。

男生们围了安夫人痴痴地望,弄得人家一家子团聚的时刻却是有话难讲。于是每回都是安夫人起身离开队部,老安送夫人出来,儿子在前面走走停停,两口子在后面绕了军校的操场散步。一般也就走上两圈,时间长了还不行,熄灯号一响老安还要到男生宿舍挨个查铺。每到这时男生们都会拥到盥洗室,推开了窗户往操场上望。或明或暗的夜色下,安夫人挽起老安的胳臂,俪影双双缓步而行。不少男生倚靠在窗边痴迷地做托腮遐想状,对班主任老安的幸福生活油然神往。

老安做教员的时候教的是宗教,对宗教世界满心热爱。春天里,他带着学员们来到了栖霞山游春。山下的栖霞古寺是佛教圣地,老安带着大家参观。寺里的法师在给学员们讲经说法的时候,接待室里苍蝇当空舞得欢。有苍蝇落到法师脸上,人家轻轻一拂长袖便作罢。对面的老安一脸恭敬,有苍蝇来亲近他,他没有可以拂的长袖,只任苍蝇落在他鼻头尽情撒欢。见此情形,男生们倒还沉稳,我们几个女生向来思维活跃,当着法师的面不敢造次,回来的路上却忍不住挤眉弄眼地笑成一团。

我们区队是老安带的第一个学员队,因而他对学员的事特别上心,情感上也跟大家走得特别近。老安是个细致人,连“三八”妇女节这样的节日也会记得给我们过。安夫人亲自下厨,碟碟盘盘密匝匝的很快摆满了一整桌,都是些色香诱人的南方菜,老安还不忘准备一瓶葡萄酒或者几瓶香槟。晚上邀请来了我们五个女生,一桌子菜很快被馋嘴的我们一扫而光,惊得老安一边进厨房亲自上阵,一边赶紧打发儿子小安上街上买点熟食回来。

老安好是好,就是凡事管得过细,不定期的内务检查就让我们几个女生恨得牙直痒痒。人家别的系的女生就没这一项啊。别看我们女生们同住一幢小楼上,宿舍与宿舍之间却是两重天。人家宿舍里是墙上有画,床上是自己带的花格床单和松软的花棉被,窗帘是带花的,书桌上有小镜子和录音机。可看看我们的宿舍吧,白色的墙壁空虚单调连只蚊子都不想待,窗帘是白色的,床上是军校发的制式白床单,以及四平八稳的豆腐块被子,桌子上空无一物。极度心理不平衡的朱颜早说过了,感觉这宿舍像尼姑庵。

军校有上课时间不许回宿舍的严格规定,但每逢自习时间,总有女生喜欢溜回来吃点零食,或者躺下看会儿闲书,洗洗衣服什么的,别的系的女生大白天回宿舍是家常便饭,有几个系更是对女生网开一面,从不检查女生的内务。可我们不行,就是这么乏味的宿舍,你也别想回到里面稍微靠一靠或吃点零食调整一下情绪什么的,因为,那一大串钥匙发出的响动声随时有可能在走廊尽头响起,那可不是山间铃响马帮来,而是大追捕前犀利刺耳的警报声啊,是老安带着公务员来检查内务了。我们五个女生除了郝好,都被老安在宿舍里抓过现形,一人一个班内批评是逃不过的。所以我们有时真挺恨老安的,特别盼望听到他外出的好消息。

我们几个女生多次上书,请求终止这项颇具杀伤力的检查,但老安固执起来也是惊人。他用一口绵软却不失铿锵的江浙话说道:“当兵就要当得像个样子!否则将来后悔的是你!”这就是老安,儒儒雅雅但有点婆婆妈妈,很讲原则却不乏真性情的我们的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