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程父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离开了家。冯彦钧送值班的程诺到单位后,重新租了车,在中江市皇甫区租了套小平米住房。返回途中,接到程诺电话:“大钧,你晚上有时间吗?”
他一般都会把晚上接她的时间预留出来,因此答道:“嗯,有什么事吗?”他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下来。
“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
他笑起来:“这还要问哪!”
“怕你忙嘛!”
他想了想:“对了程诺,我一会儿替你去买只手机,以后重要通话都用新卡号。除了你我,这个手机和卡号千万不要让第三者知道,其中包括你母亲和你男朋友!”现在手机网络上有一种窃听程序,一旦手机接收并打开这种恶意邮件,手机主人所有通话内容就会被人窃听,他不得不小心些!
目前,除了父亲,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分担她秘密的人,她点头:“我知道了!”
其实,今天程诺约冯彦钧定下饭局,实在是被罗佳逼迫不过。早上她刚坐到办公室不久,罗佳就前来报到:“小诺,新年好!这么多天没见,想我了没?”
她笑着拿起骨质杯,替罗佳斟满了杯速溶咖啡:“今天替我值班来啦?”
“嘿嘿,是啊,怕你孤单陪你来了!”
程诺才不信她,但也不想点破。从潜意识里,她越来越不希望冯彦钧现在就有女朋友,除了“8.13”案的关系,他还与她互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有时,她甚至可笑地希望人能静止在某一时间段,那样,他不会是某个女人的男人,自己也不是某个男人的女人,永远心无芥蒂地快乐相处,不必担心其他人的干扰。可是,她觉得她这样想很自私,他的命运已经够曲折的了,为什么不给他幸福平安的后半生?罗佳和他那么般配,真要替他错失良缘吗?
她闷闷叹口气,她真的做不到!
罗佳奇怪地打量她:“怎么好好的脸突然变了?”
“啊?”她迷茫地看向罗佳漂亮的脸,“你刚才说什么?”
“过个年怎么把人过傻啦!”罗佳揶揄,突然发现她左手中指上多了枚钻戒,美丽的丹凤眼瞪得大大的:“哎,小诺,你订婚啦?”
“哦,怎么啦?用得着大惊小怪吗?”
“是陆如松吗?”
“一边去!”
“嘿嘿,那就是李大律师啦?”罗佳一看她表情就知道猜对了,“怎么这么快啊,不是说李大律师刚从国外回来吗?”
“我们从小就认识的!”细想想,这婚订得她也挺糊涂的,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罗佳趴在她办公桌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最后终于扯到冯彦钧身上:“对了,今天没看到你保镖,主人都上班了,他还没上岗吗?”
“在我工作时间内,不允许他出现在单位门口。”
见程诺不应和她和冯彦钧的事,罗佳只好主动:“小诺,不如晚上我们一起去玩吧?”
“哦,到时再定吧!”其实每次冯彦钧都把晚上六点至十点这个时间段预留出来,以免被精明的苏介发现什么!
罗佳很不满:“喂,你干嘛总敷衍我?”
程诺啜口茶掩饰:“急什么,天不是还早嘛!”
不过罗佳打定主意和她耗到底,眼见夕阳沉落,转眼一天又过,在她的催促下,程诺只好给冯彦钧打电话,约他在酒店见面。
金碧辉煌的辛田大酒店就坐落在江边,俯览倒映着璀璨街灯车光的江水,江边时有火焰转瞬间照亮暗夜长空。冯彦钧与程诺、罗佳坐在四楼临窗处,表情极其淡漠。今天,他总算明白了罗佳的心意,只是四年前与那女孩初遇,他眼里再没有了别人。就算得不到她的爱,他也情愿守候在她身边一辈子!他几分钟就把晚餐吃完,站起来:“程诺,我外面等你!”
“哎,大钧,你就再多待一会儿嘛!”罗佳主动挽留。为了彻底死了她的心,他表情很冷:“不能!”“多待一会儿你会少块肉啊?”她很失望。他没理她,径直出了酒店的门。
罗佳瞪向程诺:“程诺,我看他就是你养的一条京巴狗!”“佳佳,你怎么这样说话?”程诺皱起眉头。
“就是京巴狗,见你摇尾巴,见到别人就狂吠!”
谁能理解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呢?程诺很生气:“那好,你就不要屈尊和我这样的狗做朋友了!”
“我骂他又没骂你!”罗佳急忙解释,“小诺,我气急了才说的嘛!”
以冯彦钧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罗佳对他有意,但刚才他一点不给她面子,想必是不喜欢罗佳吧!程诺心中莫名松口气,又不想让她太难堪失望:“他可能不明白你的心意,感情的事要慢慢来嘛!”
罗佳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老妈给他多少年薪?”
她紧张起来:“佳佳,别打这主意,我妈不可能随便解除他的合同!”
“你怕什么?你以为我真疯了每年拿几十万打水漂养小白脸啊?也不看他够不够格!”罗佳又气又无奈,拎包就走。
程诺返回车里,冯彦钧立即发动汽车,拐入夜色下的车流中。
她悄悄看向他。
他身穿她为他选的暗纹深银灰色西装,简洁利索的黑色发丝随意垂落在饱满的额头前,挺拔俊朗的鼻下一抿坚毅的唇,将成熟韵味与男人的阳刚朝气体现得淋漓尽致。时有流光划过,衬托得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神秘而又犀利,令人有种想膜拜的冲动!
怪不得罗佳对他如此青睐!
他感觉到她的注视,心尖蓦地一颤,情波涌动地微转头。她如春日桃花,对他灿烂地笑了,占尽了人间颜色。激情堵在胸口,喷薄欲发,他突然猛地一打方向盘,把车停在路边,只想把她狠狠抱在怀里,以缓解自己压抑的相思之苦。
程诺惊叫一声,紧张地问:“大钧,发生了什么事?”
他清醒过来,垂下头,闷闷地说:“没事!”他重新发动引擎,不想一时冲动唐突,影响两人亲密信任的朋友关系,因为他清楚她现在并不爱自己。
她却看不透他刚才的动作究竟是为了什么,想了半晌,问:“大钧,你是不是今天生我的气啊?”他大概是怪自己在安排他与罗佳的约会时没提前给他通气。
“啊?”他开始很惊讶,然后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我的身份现在难以自圆其说,我不想过多接触人!”
果然是这样!她却觉得很高兴,更关心他对他自己未来有什么想法,因而又追问:“可是,你不能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啊?”
“我心里已经有女人了,你以后不要再替我操心!”
她想起他一直珍视的信箱,又开始不快:“你这个人真是固执,都已经回不去了,你醒醒吧!”
他见她突然生气,以为是自己对罗佳态度恶劣所致,于是转移话题:“明天你让李律师送你吧,我要外出一段时间!”
“什么事啊?”
“去接翟一鸣!”
“这,太危险了!那是在国外啊?”
“你还知道担心我啊?”他斜睨着她。
她伸手就去拧他胳膊:“谁说没担心你啦?”
他一语双关:“咱可说好啊,你以后不许这样打别的男人!”
“为什么?”
“怎么这么笨呢!也就我能容忍你的家庭暴力!”正好到了程家门口,他缓缓刹车。程诺满脸通红,咬牙:“我叫你贫!”她扑过去,把他按在方向盘上,对他后背猛砸了几拳,最后还不解恨地把他的脑袋使劲向方向盘下按几按。
冯彦钧趴在方向盘上,嘿嘿闷笑。
李震宇经过,别有一番滋味涌上心头,他敲敲车窗:“诺,不许欺负大钧哥!”
程诺脸依旧红红的:“谁欺负他了!”她哼了一声,撇下两人先跑了。
李震宇则一直微笑着等冯彦钧锁了车,和他一同进了房间。苏介慈爱有加地望着李震宇:“阿宇,累了吧?”
“还行,现在主要是各类审批手续办理起来太繁杂,占用了许多时间!”他放下公文包,坐在沙发上,“等开业明确了各职员职责后,我就可以从事务性工作中脱离出来!”说完,看向程诺,眼中有些歉意:“只是这段时间冷落了诺!”
程诺现在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8.13”案后续侦破进度和分内工作中,极少想感情之事:“你忙啦,我可没那样想!”她见冯彦钧进了他的房间,自己也正要上楼,只听苏介说:“阿宇,我让阿姨为你熬了燕窝粥,一会儿就好了!”
她站住:“妈,没有我和大钧的份吗?”
苏介瞪了女儿一眼:“有你的!”
“那大钧的呢?”
不能因为一碗燕窝粥让女婿看到自己小气,她勉强说:“有啦!”
程诺奔下楼,推开冯彦钧的房门:“大钧,走啦,吃燕窝去啦!”
他拒绝:“我不饿,也不喜欢燕窝!”
她拉他的胳膊:“只吃一点么,走啦,要不我生气啦?”
他只好说:“你先去,我一会儿到!”
苏介在客厅听得真切,气得直出长气,可李震宇就在旁边,不能发作,还得惺惺作态:“大钧,你出来一下,我正好有事和你谈!”她望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大钧哪,你刚休完年假又请事假,我们安全谁来保证?”只要肯花钱,还怕请不到理想保镖!她准备下逐客令了。
程诺这种爱憎分明的女孩,李震宇最怕她因同情而产生爱情,尤其冯彦钧这种看上去亦正亦邪又有人生内容的聪明男人,对单纯简单的女子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想要留住女友的心,绝不是靠打压和强制才能奏效。他急忙打圆场:“妈,家里不是还有我在嘛,我先代大钧哥行使职责!”
苏介微皱眉:“阿宇,你也挺忙的,不行的话我们再找个保镖!”
“这点时间还是有的!”他笑着拉冯彦钧进了餐厅,亲自把燕窝粥从阿姨手中接过来,第一个推到冯彦钧面前,“大钧哥,你先来!”
他没有客气,道了声“谢谢”。
苏介一肚子的火发作不得,面沉如水,转身出了餐厅,他只当没看到。其实他很理解她的心情,有几个做父母的不期望儿女有个完美归宿?!可是,老天就是如此厚爱他,你李震宇是金钢钻又如何?本质终究不过碳元素,他幸灾乐祸地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希望自己这蒙了尘的金块还能在那女孩面前重新发光!
夜半,他正打算外出把跨国赌局的证据送到新租的房子,忽听客厅有细微的脚步声向这边传来,他悄悄打开门,小声问:“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我睡不着!”她担心地望着他。
他胸口暖暖的:“你放心,我会保护翟一鸣安全回国。”
“嗯!”她坐在他床边,透过黑暗看到他穿着黑色的衣服,“你这就要走吗?”
“我要把跨国赌局的证据转移到安全地方!”
“家里不安全吗?”
“阿姨会打扫我的房间!”
“哦,你要小心哪!”她仍有些不放心。
“太晚了,快去睡吧!”他温润地笑着,“你还不相信我的逃跑能力?”
她又嘱咐:“总之你要答应我安全回来。”
他点点头:“嗯,我会的!”
待他走后,程诺上楼,突然站住:“震宇哥,你,怎么还没睡?”
二楼走廊内,李震宇修长的身影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下,他尽量压抑着心头怒火:“我正要问你呢,这么晚了为什么跑出去?”
“大钧走了,我去和他道别!”
“深更半夜的?”他气得脸都青了。
“是!”她仰头直视他。
她目光清澈,没有一丝不安,甚至理直气壮。他怔了怔,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程诺与人相处向来先人后己,重情重义,大概是苏介对冯彦钧的不公平,使她产生了强烈的逆反情绪。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无论学识职业社会地位,还是与程诺从小建立的感情,冯彦钧都远远不及自己,以后,他再不能给那男人一丝机会。他从后面环住她的肩,温热的气息在她耳后缭绕:“诺,你知道吗?我很嫉妒啊!”
“嫉妒什么呀?”她觉得耳朵有点痒,不自觉扭了下身体,想脱离他。
真是个单纯的小傻瓜,不过他就是无来由地喜欢!他正面揽过她:“我恨不得来当你的保镖,日夜与你不离!”
其实每个女孩子都有虚荣的一面,从潜意识里,都希望自己的男友完美无缺。李震宇自小品学兼优、谦和善良,又有雄厚家庭背景作陪衬,加上俊朗的外形,不容置疑的超凡能力,总能令程诺有小小的自豪感。此时他小小的酸意令她很得意:“我们不也是天天见面嘛,真是笨死啦!”然后一扭身,人就跑进了卧室。
冯彦钧将偷拍到的跨国赌场录像收集到一个指甲盖大的贮存器中,趁着茫茫夜色,放到他新租的房间内,然后开车直奔省城,准时赶到省国际机场,取得相关证件,迅速登上了飞往日本的飞机。
程父通过电话秘密监听,圈定翟一鸣活动范围大约在中之岛、御堂筋、梅田、高丽桥四个区域。冯彦钧下了飞机,立即赶往这四个区,马不停蹄地日夜寻找。只是,翟一鸣的卫星电话总是时断时续,很难确定方位。眨眼,三天过去,要找的人感觉就在眼前,却偏偏抓不到,好似暗中有一只大手在无形中操作,他不由得心急如焚。时间越长,翟一鸣的生命就多一分危险!而那只黑手之所以不及时掐死翟一鸣,就是为了避嫌“8.13”案,这,正是给他的唯一机会!
他采取下下策,雇请当地数个私家侦探,开始撒网式捕鱼。只要找到翟一鸣,他就可以安全带他回国。这时,他接到程父电话:“大钧,回来吧!”
那声音听起来万分疲惫,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不愿意相信这种感觉:“伯父,发生了什么事?”
“在你到达大阪的第二天,翟一鸣因车祸死亡!”程父叹口气,“唉,竟是我错了!”
冯彦钧愣住,好一会儿,他不甘心地又问:“确认了吗?”
“已经经过DNA检测,家属正奔赴日本途中,日本警方会将调查结果移交中国驻外使馆。你择日回来,继续秘密调查!我就不相信,死了个翟一鸣,就能把臭气四溢的烂疮盖住!”
他听罢,当日动身,飞回国内。
然而,冯彦钧刚刚乘飞机离开不久,东京台场某幢大厦内,一名矮个男人站在窗前,眯眼眺望夕阳下波光粼粼的彩虹大桥。不知过了多久,名贵的紫檀办公桌上的可视电话响起泉水叮咚流淌的声音,他才转身。他大约五十左右年纪,发顶已秃,小眼,方圆的脸,典型的日本人长相。室内光线暗淡,使得他秃亮的脑门格外醒目的滑稽。
电话视频上出现一张东方面孔,他操着流利的汉语:“霸龙,进来吧!”
接着,貌似一堵墙的门被推开,进来一名健壮的中年男人:“社长,您好,有什么事需要我为您效劳?”
他递给对方一个录像播放器:“你去查一查,这个男人什么来历?”
霸龙看后,问:“他是大陆来的?”
“是的,他叫冯彦钧,不过,姓名也有可能是假的!”
“好,我这就去办!”……
第二天,冯彦钧与程父见面,程父把翟一鸣案发现场图片递给他。这是一段通往寺庙的下山之路,远处的山凹还积存着去年的点点残雪,烧黑扭曲的钢铁零件散落在黑褐色的岩石上,一具血肉模糊、已辨不清性别的尸体蜷缩在其中。
“他是酒后驾车出的事故,现场没发现任何他杀痕迹!”
好一场天衣无缝的谋杀案!他有些无奈,对案情亦有一丝迷茫:“伯父,那现在先以‘他’为线索查找吗?”
“不!堡垒最坚固的是地上部分!”程父目光漆黑坚毅。
他明白过来,调侃:“那就从地下打洞。”
“你是老鼠要捉猫啊?”程父被他逗笑,笑完,继续道,“你尽快完成跨国赌局案的证据收集!也许,它能为我们提供一些蛛丝马迹!我一刻也不能等下去了,否则,会有更多的人为此倾家荡产!”
程父从来没追问过跨国赌场案进度,给予了自己最直接最高度的信任。其实冯彦钧知道他一直很心焦,只是为了诱使翟一鸣回国,以便查出更大的黑幕,才隐忍沉默到现在。此时,心中充满对他的崇敬,望着他慈祥正直的双目,冯彦钧开始客观陈述:“据王建介绍,中江市前一段时间地下赌博比较沉寂,年前后才渐渐火暴,我推测他们大概是因为‘8.13’绑架案避风头。”
“嗯,有道理!”程父点头。
“目前在中江市有三个网络赌博‘总部’,他们直接与境外联系,并在境外派有接线公司,专门往各赌厅派接线员。境外赌场给他们提供网址和密码,通过现场视频可直接进入赌场,赢了钱由境外赌博公司通过银行汇过来,输了钱,总部从这边汇款过去。由此,衍生了许多‘放水公司’,也就是借高利贷的公司,他们有两种存在方式,一种是借出真金白银给赌客赌博,无论输赢,每日利息均为10%;另一种则是直接给赌码,赢了逼着你继续赌,输了更不能走,如果不给钱,那就关起来打,直至榨干参赌者所有血汗!”
“‘放水公司’是如何追债的?”程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