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镜台帮不了你。”蒋先生的话让我的心瞬间降到了冰点,眼角的水渍似乎流淌的更快了,我不知道它们真的是眼泪,还是那没有任何含义的无净水。
“可是——”我咬牙半天,也没能够接上自己的话,我知道蒋先生不会骗我,只是我自己心中还残存着最后的希望。
蒋先生看着我有些苍白的脸色,摇头道:“也罢,我知道你肯定不死心。我还是带你去孽镜台前看一看吧。只是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抱的希望越大,到时候得到的失望也可能越大。其实我倒觉得,你可以安心在这里留下来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蒋先生说的没错,如果地狱真的是我自己想象的那个样子,我或许完全不想在这里多待上一秒钟,但是真正来到这里以后,我却并没有觉得这里有多么可怕,相反,这里的一切相比起人间来说却更加的秩序悠然,明依、墨泽、甚至于眼前的这位蒋先生,他们看起来都不是什么难以打交道的人,更何况地藏王菩萨曾经对这几位阎罗下过指示,我在这无间地狱里的生活完全不会受到什么干扰。
如果我选择放弃我的之前,我大概会在这里很好的留下去。
只是想要做出这个决定,却是让我觉得分外的艰难,我依旧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来吧。”蒋先生没有多言,迈着步子走向了一边的红木螺旋楼梯——那是通往楼上的路口。而那孽镜台,恐怕正是在这座宅邸的最高处吧?
我快步跟上,只听见蒋先生的脚缓缓的踏在这楼梯上,发出木头老化后特有的吱呀声。这声音让我情不自禁的发问:“蒋先生,你在这地狱里待了多久了?”
这句话让蒋先生微微一呆,我从他突然停滞的脚步声中就能够看得出来,他失神了片刻,但他很快又回过神来,继续往上走,只是脚步却是放缓了许多。
“就算我想要告诉你,可我也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受刑了多少个年头了。”蒋先生的声音在楼梯间轻轻回荡,我竟然从中听出了苍老的味道,能够让一位地狱阎罗如此形容的时间,恐怕是以千年为单位了。
但是更加让我觉得奇怪的,却是蒋先生的用词。他在说:受刑?
明明是地狱里司掌大全的神仙,为何却说自己是在这里受刑?我记得墨泽之前也曾提到过,在这间地狱里的所有神仙,全部都是有罪的!现在听到蒋先生如此回答,更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这样?
“您说的受刑又是什么意思?”我喏喏开口,却不知道能够得到蒋先生的回答,因为之前明依表现得对这个问题忌讳得很,说明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让这个秘密外流的。
“咯吱。”脚下的木楼梯发出的声音像是做了一个回应。
“因为我犯了恶,所以需要受刑。地狱里需要有人工作,所以我在这里工作。”蒋先生的回答含糊其词,看得出他不太想提这些事情。但是从他的意思来看,这地狱里的构造,竟然像是全部由有罪的神仙来构建的。
用在地狱工作来代替对这些神仙的惩罚吗?我只能够猜到这里了。但就是这一点结论就足以让我想入非非,这地狱里大小神仙鬼差至少数十上百,难道所有人都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被贬到了这里,承受日复一日的繁杂工作,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罪恶?
可越是这样想,我越是觉得好奇。蒋先生犯了什么恶?站在门外守候的明依墨泽又犯了什么恶?说实在的,就墨泽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来说,我真的看不出他会做出什么坏事来。更何况明依的性格小心谨慎,为人处事更是细心,想必所谓的凡间诱惑对他毫无作用,他又会犯什么恶呢?
就算我想要知道,我却不可能直接去问这三人,我相信他们的那些过去,绝对是他们不想要回忆起来的内容。
三层楼高的建筑,攀爬起来并不需要太长的时间,我脑子里满是关于地狱的问号,恍惚间竟然已经来到了宅子顶层。
莲花台。目光所及之处,第一眼便看到了顶层的正中央摆着一座巨大的莲花台,那红色花瓣相互依偎,紧缩在一起,明显是一朵还未盛开的莲花,莲花之下,是一张黑色正方形木台,将那朵巨大的莲花撑起。而顶层其余四角,竟然各站立着石俑一座,那石俑身材高大,面相凶狠,一双突出的眼睛却是仿佛要将看他的人生吞活吃了一番。如果不是因为它们是石头所筑,无法行动,恐怕不少灵魂看了都要夺路而逃。
蒋先生见我对这四座石俑心存畏惧,解释道:“这四座石俑乃是镇台侍卫,有些魂魄当面不肯承认自己的罪恶,在孽镜前原形毕露之时,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想要大肆作恶,这四座石俑才会变成四位恶神,将作恶的魂魄羁押起来。你自然是不必担心的。”
我点点头,对着莲花台拜了拜,这才问道:“这就是孽镜台么?”
蒋先生点头,却没有做声。但一边的莲花台却是红光初现,哗哗水声响起,那巨大的莲花原先还花瓣紧闭,此刻竟然自己缓缓张开,露出了里面的一面黄铜包裹的圆形大镜。那花瓣逐渐张开,铺盛在黑木台之上,只见得那面圆形大镜的中心开始冒出点点黄色的光芒,里面凸显出了两个人模糊的影子。
一个是我,一个是我身旁的蒋先生。
蒋先生退后几步,仅留我自己一人继续留在孽镜的范围当中,但就是这短暂的瞬间,我却是从那模糊的影子当中看到了蒋先生的心口带有的一团小小的黑色雾气。只是还没等这雾气铺散开来,蒋先生已经退出了孽镜的范围。我猜,那大概就是蒋先生自己所说的恶吧。
孽镜当中此刻只剩下了我一人的身影,只是那身影却有些模糊不清,色彩也更加的混乱,甚至与我自己的认知产生了一些偏差。我有种隐约的感觉,那镜中站立不动的人儿,似乎并不是我。他只是透过镜子的另外一端,冷冷的注视着我。
但是这种感觉随着我向前逐渐靠拢时候被一点一点清楚掉了,因为距离孽镜的镜面越近,那镜子里的人影就越发清晰,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穿着红黑相间的格状长袖衬衫,还有腿上这条有些轻微发白的牛仔裤。这些都是我。只是那镜中人的脸——我却是有些害怕,因为在镜中人影的脸部,却是完全看不清,只能够看到犹如面团一般的面容在不停的扭来扭曲,看的人心里毛毛的有些恶心。
“看不清自己的脸是吗?”蒋先生仿佛早就知道会这样:“所有的人类其实都看不清自己的脸,因为承载他们魂魄的那具肉体不过只是一副皮囊,那并不是他们真正的样子。所以孽镜当中,只能够看出人形,而照不出那人皮囊的模样。可是在人间,却偏偏有人只看到那具皮囊的美色,忘记了皮囊老去后的枯骨。无论你是多么偏偏潇洒俊朗高大的公子,还是花容月貌一笑动容的姑娘,在这面镜子前,统统都看不到曾经属于你的那份骄傲。因为那些流于表面的奢华,并不属于你自己的灵魂。”
蒋先生的话很有意思,但我没有细细思考。我更关心的,却是这孽镜如何看到我的过去。我站在这里,这面镜子只是显出了我在这里,它更像是一面普通的镜子罢了。
“为什么这镜中没有变化?难道这孽镜真的看不清我的过去?”
蒋先生望了镜中一眼,摇头道:“你心中无恶,自然看不到你的过去。这样纯净的魂魄,却是应该早就超生飞度往极乐世界去了才对,可是为何竟然会停留在人间,怪极怪极啊!这样的人,恐怕在整个地狱当中,唯有一位啊。”
我似乎有些明白他说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说,地藏王菩萨?”
蒋先生双手合十,言辞间带有了一份敬意:“这地狱本就是地藏王菩萨受如来佛祖所托而建,其余人等皆为身负罪恶之人。唯有菩萨一人魂魄清灵,不受任何罪恶的污染。我刚才所念真言,正是地藏菩萨灭定业真言。菩萨曾经发愿救渡一切罪苦众生,自身修业早可成佛,可他却发誓‘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始终以菩萨身在地狱最底层感化恶人。从地狱初建之时,菩萨就和我们这些有罪之人一起待在了这里,他想要拯救这座地狱,但就现在的样子看来,菩萨和我们怕是看不到地狱空荡荡的那天了。”
“菩萨果真好心肠。”我赞叹一声,却是越发想要亲眼见到这位地藏王菩萨了。
语言交谈间,却听见楼下有人大声呼喝,一同响起的还有明依墨泽的拦阻劝慰声,竟然像是楼下有人与他二人争吵起来。
蒋先生侧耳倾听,从那呼喝声中竟然好像认得来人,叹息一声对我说道:“来人是找你的,既然在我这里得不到结果,不妨去他那里坐坐吧。”
我只听得有数人踩着楼梯飞速而上,那木质楼梯似乎要经不住这人的脚步践踏了,一同上来的恐怕还有另外两人,应该是劝阻不得的明依和墨泽吧。
这样一来,闯入这里的人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来的是哪一位阎王?”
蒋先生无奈笑道:“第三殿中黑绳大地狱宋帝王余氏,为人正直而嫉恶如仇,他来找你恐怕不是件好事。”
话音未落,却见一黑脸中年汉子从楼梯间一跃而出,只见他铜铃大眼,低矮鼻子,一对招风耳分外显眼,。对比起一边的蒋先生来,这形象实在差距太大,几乎到了吓人的地步。黑脸汉子身披紫色长褂,头顶黑色高帽,腰间一缕黄色环装束腰,身材不高,却臂粗腰圆!这个人的样子,才更符合我想象当中的阎罗样貌。明依和墨泽二人紧随其后,一上来就先对蒋先生鞠了一躬以示歉意:“我们拦余殿下不住,被他闯了进来。”
却见那个黑脸汉子摆了摆手:“这事不怪你们,全都是我老余自己要闯进来的,蒋哥要责罚责罚我就是了!”
还未等他的话音落下,我却听到一边的孽镜台上传来一声咔嚓轻响。
墨泽大惊失色的指着我身后黑木台上的孽镜:“它碎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