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散去之时,我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
红黑色相间的长袖格状衬衫,衬衫很合适的贴在我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不适。一条稍微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虽然看上去有些旧了,但是依然很干净。而左边裤子的口袋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不轻不重。我掏出来看了看,竟然是一张空白的塑料卡片,上面什么都没有写,什么都没画,有的只是跟黑色镶边格格不入的空白。很奇怪的东西。
但是这些依旧解释不了我心中的困惑,因为现在站在我身后的两个人——不对,他们并不应该被称之为人——他们用很安静的语气告诉我,其实我已经死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怀疑他们的话。
并不是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而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了。包括我自己是谁。
我抬起头,等到雾气散开,这才看清了浓雾之外的东西。我正站在一处极高的地方,应该是某栋大楼的顶端,看着被我一览无余的城市,有些轻微的发呆。此刻正是黑夜,却没有看到天空当中的狡黠的月亮。当然,彻夜灯火明亮的城市早已不需要它的温暖。大楼上闪烁着耀眼光亮的探照灯,墙壁边色彩斑斓的宣传画,一排排亮着温黄色灯光的小区住宅,还有犹如微小的蚂蚁般川流不息的车灯。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里是人间!
可是背后的两个家伙却告诉我,我死了?
突然,我听见了哗哗的雨声。有黄豆大小的雨滴突然从天而至,降落在我脚下的这片城市。雨水连成线,雨线又连成网,这张网犹如一张被子,急促的覆盖住了整个世界,哗哗的雨声似乎加速了这个城市的运转,我看见远处的楼房的灯光亮了又灭,楼下的车灯犹如排队有序的弹珠一般一晃间滚出好远。
我本还在想自己未曾带伞,恐怕是要和身后的两人一起在这楼顶淋成落汤鸡,却眼睁睁的看着雨水穿过我的手,我的肩膀,我的额头,直直的落到了我脚下的水泥地面上,放佛这天与这地之间,没有任何的阻碍。
我伸出手,想要接住这些雨滴,却只能够徒劳的看着它们穿过我的手掌,犹如断了线的流星般继续滑落。
我的衣服丝毫未湿,这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了。
到了此刻,我似乎没有理由不相信身后两人所说的话了,缓缓的转过身,我终于第一次见到了除我以外的非人类。
他们两个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一个头,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两只耳朵,一张嘴巴。我实在看不出他们和我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不同,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的脸比我想象当中的要精致得多。
对面是两个“人”,两个站在一起就仿佛有些不协调的“人”。
他们在浓雾还没有散开之时就站在了我的背后,告诉了我那个让我觉得无比困惑的消息。
“你死了。”我听见一个很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从背后的雾气中穿透过来,声音简洁却又带着力度,犹如钢印一样烙入我的脑海。
“但是你不用害怕啦,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时刻。”另外一个略带俏皮的男性声音接着说道,我能够分辨出这声音来自另外一个人。
而现在,当我将这两个人与我想象当中声音的主人进行对比时,才发现我的想象错的有些离谱。
站在我左边的是一个穿着纯白色长衫的青年,他留着长长的发髻,用发带稳妥的扎在自己的后脑,只留出一小节在外。衣袖有些轻微的偏长,让人看不见他的双手,那袖口被微风吹动,缓缓摇摆,竟有些书生味道。胸口挂着一件朱红细绳,尾端是一块碧绿色的环形玉佩。他脚下是一双白色布鞋,给人的感觉除了头发是黑色以外,几乎全身都是白色的了。而这样的打扮,似乎根本不会在现代社会里出现吧,他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而他的脸,我之所以要在最后才仔细打量他的脸,是因为他的脸色实在是白皙得有些可怕了。
不带有一丝生气的面容,如果涂抹上些许血色,绝对会让无数女人为之动容。剑眉凤眼,高挺而又精致的鼻梁,嘴角轻泯,犹如一个沉默寡言的富家子弟。但是这样精致的面容,却在那双冷漠的眼睛的映衬下黯然失色,他的眼睛仿佛有着说不出来的千言万语,又被牢牢的锁住。最为关键的是,他的眼睛竟然是淡蓝色的!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有些不似人间的生灵了。我想到这里又才突然意识到:他或许本就不是人类啊!因为那些雨滴,同样穿过了他的身体,在地面的水渍上溅起了层层波纹了。
我猜,他大概是那个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的家伙。
而站在我右边的另外一个人,却是仿佛跟这个身着白衣的家伙差了几个世纪一般!我感觉我跟他好像更加接近现实一些。
黑色的墨镜在闪光,黑色的皮夹克在闪光,捧着的一台平板电脑在闪光,手上的古怪的黑色戒指在闪光,脚下的黑色马丁靴在闪光,再搭配上黑色的牛仔裤,这个人身上的颜色跟旁边的一个人完全相反,全部都是黑色!一边是只有头发才是黑色,另外一边却是只有脸才是白色。
短碎发轻微的蓬起,显得整个人精神无比,他的脸同样精致,甚至看得出与另外一边的青年有着七八分相像,应该是两兄弟没错了。这一点同样从他胸前挂着的那枚环形玉佩可以看得出来,但是这两兄弟的性格却仿佛也跟穿着一样千差万别,这个人的脸上带着轻微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玩世不恭的味道,看得出来应该跟他的兄弟相反,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
这两个人究竟是?一个现代人跟一个古代人是兄弟?
我还在考虑,却听见那个一身黑的家伙说话了。
“你不害怕吗?”青年往前跨出了一步,他取下了墨镜,露出里面好看的蓝色眼眸:“一般来说见到我们的人类都会有些无法适应,不会像你这样保持冷静了。”他的脸上笑容从未消失,淡淡的却让人无法忽略。
“嗯,我也想要害怕。”我点点头,脑子里却依旧一片空白。
“但是我却忘了我自己是谁。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忘记了,生或者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青年点点头,竟然伸出手来跟我握手:“你好,我叫墨泽,是一名无常。”
我呆了一呆,却是条件反射般的扣住了他的手:“我想我知道你们了。”
一个人死了以后会见到什么,或许每个人都有过自己的猜测。但是这些猜测往往最后都石沉大海,因为真正见到答案的人,永远都不会再张口了。但是某些神话和传说,却似乎能够被保留下来,给人以遐想的余地。
黑白无常?我的大脑有些混乱,为什么会是眼前的这个样子,似乎跟我想象的样子完全不符,高帽子、长舌头哪去了?还有那根鸡毛毯子呢?
墨泽点点头:“那样最好不过了,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不要惊讶,虽然每一个人见到我们都会惊讶,嘻嘻。”说道最后,他竟然冲我眨了眨眼睛轻笑出声来。
“别耽误他的时间。”磁性的声音从一边白衣青年的嘴里传来,带着的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他依旧那么的言简意赅。
“知道啦知道啦。”墨泽调皮的朝明依吐了吐舌头:“他叫明依,也是一名无常,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拽拽的,其实是个好人。就是有点神经病,穿衣服的品味差到不行。”
他最后的那句话声音很小,估计只有我能听见,对比了一下两人的穿衣风格,我轻轻的笑了。
“你不记得你叫什么了对吗?”墨泽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的平板电脑上。
“嗯。”我点点头,心里竟然有了一份期待,如果他真的是勾魂夺魄的无常的话,那么他应该知道关于我的一切了。此刻我竟然完全没有担心死后的事情,因为我更想知道我到底是谁,因为什么死了。
“没关系,反正我可以查得到的。”墨泽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让我安心不少。他的手在平板电脑上滑动了几下,似乎在检索什么信息。
“死亡小本子的进化版,你懂的。”他还附带了一句解释。
而对比起墨泽的话多,明依却不再说话,他一动不动,目光却有些漂浮,望着漆黑而又空旷的夜空,安静得犹如一尊雕像。
“在我这里可以查到你的生平,真的是生平哦,包括你怎么死的,所以你不用担心。很多人都会在死后的短时间里有选择性的失忆,因为他们在死前最痛苦的时刻往往会从心里想要忘记一些东西,或许是一件事,或许是一句话,也或许——是一个人。”
墨泽没有抬头,他的手指头在平板上滑动的越来越快了。
“像你这样的人倒是少之又少,毕竟没有人想要忘记自己,嘿嘿。你可真是一个怪人。没关系,当我提醒你的名字的时候,你会全部都想起来的。”
“存在就是存在,无论一个人多么想要忘记一些东西,却只能够暂时的将它丢在记忆的深处。只要稍微起了一点点的波澜,那些深刻的记忆就又会重现的。对于这些该死的消失不了的东西而言,逃避是完全没用的。不好意思说了这么多的废话,显得我很不专业的样子,不过我还是要说——呃?”
墨泽抬起头,眼睛里的神色似乎有些改变,他有些吃惊的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转过头望着一旁安静的明依。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明依?”
白衣青年回过神来,望了墨泽一眼:“嗯?”
“这个人。”墨泽指了指我,脸色不太好看:“死亡记录上查不到他!他根本不被记录在********上!”
听到这句话之后,明依那波澜不惊的眼神,似乎也变得大不一样了。
“怎么会!”这一次是三个人同时冒出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