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孔子执着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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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客舍兴叹重返卫国(1)

且说卫灵公听信南子的谗言,对孔子起了疑心,便同意派公孙余假去监视孔子。公孙余假来到颜府,正逢孔子站在院中同学生们谈论礼仪。便向前深施一礼,贸然说道:“公孙余假谨遵主公之命,前来为夫子料理一应杂务,但凭夫子吩咐。”

孔子不免有些惊讶,不知道卫灵公为何要派人来。他急忙还礼道:“承蒙主公关怀,丘不胜感激。眼下公孙大人又来关心我们师徒,更使丘不知如何报答主公和大人的恩德了。”

公孙余假说:“余假乃是粗俗之人,若有疏漏不周和唐突冒犯之处,还望夫子见谅!”

孔子说:“公孙大人过谦了,丘怎敢劳大人费神呢!”

公孙余假说:“这是主公的意思,鄙人岂敢违抗?再说夫子德高望重,遐迩闻名。鄙人侍奉在夫子身边,也好耳濡目染,学些文韬武略,以便报效国家。”

孔子说:“恭敬不如从命。丘从命便是。”

子贡在一旁听了,怏怏不快。他是卫国人,对公孙余假的作为早有所闻。心想,让这样一个人留在老师身边,不是对老师的亵渎吗!

从此,公孙余假形影不离地跟着孔子。说是来帮孔子料理杂务,却又什么事也不过问。过了一个月,孔子开始有些反感了。

一日,卫灵公召见孔子,很客气地说:“夫子来敝国算来已半年有余,照顾不周之处,还望多加包涵!”

孔子面带笑容地说:“丘承蒙君侯恩赐,无功受禄,正不知如何报答呢。”

卫灵公说:“自从公孙戍兴兵作乱以来,寡人忧心忡忡。不料在卫国也果真会发生这等大夫谋反的事情。夫子精通六艺,文武双全。请问遇上大夫作乱,应该如何布阵、如何剿灭呢?”

孔子陡然收敛了笑容,严肃非凡地说:“丘乃弱质儒生,平生以读书知礼为本。若论及礼仪之事,倒也略知一些;若论及军旅之事,便一点不懂了。”

卫灵公一听,甚是不快。孔子指挥着军队堕三都的事情,卫灵公早已听说过。如今避而不谈军旅之事,分明是有意冷落自己。心想,孔子毕竟不是自己的臣属,到底隔一层啊!他有些后悔了,悔当初不该对孔子那样慷慨。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孔子看着他那不高兴的脸色,心里很不是滋味,只好告辞。

回到颜府,孔子回顾来卫国半年多的时间,感到异常空虚,除了教育学生们和给卫国人解答了一些难题以外,几乎一点成就也没有。“半年时光,将近二百个日日夜夜啊!”他不胜惋惜,不胜悲叹。他深感卫灵公不是自己要寻觅的贤明君侯,便决定离开卫国。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学生们,他们一致响应。

孔子来卫国后,拜谒过许多文武官员。前文说过,卫国有一位老臣,名字叫蘧瑗,字伯玉,与孔子志同道合,孔子多次登门拜访过他,两人过从甚密。孔子要离开卫国,便带领着颜回、子路、子贡到蘧府拜访。蘧伯玉闻讯,急忙更衣出迎。

蘧伯玉长孔子二十多岁,虽已白发苍苍,但仍体魄健壮,精神甚佳。见到孔子,喜形于色,拱手道:“夫子只顾教授弟子,多日不曾光临寒舍,莫非老朽有何不周之处吗?”

孔子还礼道:“丘乃闲散之人,不便轻易打扰大人。”

蘧伯玉说:“夫子说哪里话!古人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而今夫子客居卫国,难免有精神不爽、心情不快之时,多出来走走,或许能减去一些烦恼。”然后打着手势说:“请夫子和爱徒们上房叙谈。”

两人并肩进上房落座,学生们恭谨地跟随在后边。

蘧伯玉是个求进心强、极有抱负的人。他又有闻过则喜、知错改错的精神,很受孔子的尊崇和称赞。卫国原来有一个大夫姓史,名,字子鱼,曾多次给卫灵公上疏,规劝他重用蘧伯玉,罢免佞臣弥子瑕。卫灵公不听他的规劝,迟迟没能重用蘧伯玉。史鳝临死时嘱咐儿子说:“以蘧伯玉之才德,做相国也是可以胜任的,怎奈主公昏聩,我屡谏无效。我死后,你不要治丧于正室,此为尸谏。主公若以社稷为重,或许会重用他的。”对此,孔子曾称赞道:“好一个刚直不屈的史鳝啊!国君清明时,他能像箭一样直。”卫灵公为史的精神所感动,终于启用了蘧伯玉。后因卫灵公迂腐无能,无所建树,蘧伯玉又自动辞官不做。孔子称赞道:“好一个高尚的君子蘧伯玉!国君清明时,他就出来做官,施展雄才;国君昏庸时,他就自动引退,把自己的本领收藏了起来。”

早在三年前,蘧伯玉曾派家臣到鲁国去拜访过孔子。当时,孔子在大司寇衙署里很礼貌地接待了这位家臣,让座后问道:“蘧大人年老告退,眼下在做些什么呢?”家臣说:“蘧大人想尽力减少和避免过错。可是,他正在为还没有做到这一点而苦恼呢!”孔子听了,非常高兴,等家臣走出衙署,感叹道:“好一位使者呀,好一位使者!”从那时起,在孔子的脑海里就深深地印上了蘧伯玉的形象。

孔子望着面前这位令人肃然起敬的长者,百感交集。他不舍得离开他,又非离开不可。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一时又不知说句什么话好。

蘧伯玉将颜回、子路、子贡一一打量过,深情地对孔子说:“夫子设教授徒,讲诗习礼,天下英才尽列门墙,将来定可垂名青史了。但老朽不知夫子让爱徒们实现的远大抱负是什么。可否赐教呢?”

孔子一向喜欢并善于启发学生们述志,听到蘧伯玉这样问,便兴奋地说:“蘧大人所问的事情太重要了!丘以为,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一点是追求。只有有了追求,才能生活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礼》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华夏大地,自从伏羲和女娲相婚产生人类以来,先后出现过祝融、神农、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夏禹、成汤、文王、武王等圣明帝王。他们皆以实现天下为公为己任,终生操劳,一世奔波,千方百计图国强,谋民富。不幸的,在华夏大地上,也出现过夏桀和殷纣一类的残暴君王。他们荒淫无道,罪恶滔天,只知残害臣民,不思治理国家。我的抱负是,规劝君侯以古代圣明帝王的圣迹为楷模,以残暴君王的作为为鉴戒,行仁政,去战争,先求一国得治,然后再求天下得治。不消说,我也希望弟子们有这种远大的抱负。”

蘧伯玉说:“夫子以推行礼治为己任,难能可贵!但是,就老朽的经验,夫子在鲁国没能达到的目的,在卫国也未必能达到。”

孔子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纵然困难再大,我的志向也是不会改变的。”

蘧伯玉说:“只怕夫子的志向不合时宜,会招致麻烦的。”

孔子坚定地说:“志士仁人,有杀身以成仁的,却没有以求生去害仁的。做了人,却不仁不义,如何去对待礼仪和音乐呢?”

蘧伯玉惨然一笑,叹息道:“当今之世道,崇武者多,尚礼者少。夫子的良好愿望是不是调高和寡呢?”

孔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了。愣了半天才说:“蘧大人所言极是。从前的古礼,很多人早已忘怀了。夏代的礼仪,我能说出来,它的后代杞国君侯却不能以其自身的作为去证实它;殷代的礼仪,我能说出来,它的后代宋国君侯却不能以其自身的作为去证实它。这都是由于他们的历史文献和贤者不够所造成的。假如有足够的历史文献和贤者,那情景就会大不相同了。因此,我才这样终日奔波,教弟子们学诗习礼。我相信,总有一天,从周天子到诸侯都会心悦诚服地推行礼治,因为这是万民所望、万民所求的啊!”

蘧伯玉问:“夫子认为夏、商、周三代的礼仪制度,哪一代更好些呢?”

孔子说:“周朝的礼仪制度是以夏、商两代的礼仪制度为根据而制定出来的。因此,周朝的礼仪制度更完美无缺,更丰富多彩。我主张推行周朝的礼仪制度。”

蘧伯玉又问:“夫子以为宁武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宁武子,姓宁,名俞,卫文公和卫成公时的大夫。孔子很了解他,便肯定地说:“是个聪明人。”

蘧伯玉问:“他聪明在何处?”

孔子说:“在国家太平时节,君侯贤明,他便为君侯出谋划策,表现得聪明过人;在国家动乱时节,君侯昏聩,他就装愚作傻,表现得一无所知。他的聪明,别人是能学得来、赶得上的;他那装傻,别人就学不来、赶不上了。”

蘧伯玉爽朗地笑着说:“夫子真乃神人也!对世间的众多事情居然看得如此透彻!”他顿一下,又诙谐地说:“难道夫子也不如他聪明吗?”

孔子说:“丘怎敢同他相比呢!”

蘧伯玉说:“老朽的致命弱点是心直口快,往往因为吐露真情实言而招人忌、惹人烦。”

孔子说:“我青年时期到周朝京都向老子问礼求教时,曾见到《金人铭》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如今品味起来,这话确乎深刻。晋国乐官师襄子曾经对我说过,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益于行。不过,世人又有谁去喝那苦口之药汤,听那逆耳之诤言呢!如今看来,这话的确不错。”

两人越谈越投机,一直谈到太阳落山,孔子才起身告辞。

颜浊邹听说孔子要带领学生们离开卫国,急忙置办宴席,为他们饯行,并诚心挽留他们。孔子说些感谢话,执意要走。颜浊邹无奈,只好打点银两,送给他们作盘缠。

第二天一大早,孔子和学生们出卫国都城南门,朝陈国进发。这时已值深秋,朝冷午热,师徒们心凉身冷,踏着干燥的浮土向前进。展现在眼前的是,弯弯曲曲的古路沟,绵延起伏的黄土丘,庄稼已经收割完了,旷野显得萧条、荒凉。加上大雁的哀鸣,更令人悲秋伤情。孔子想起了自己的夫人亓官氏和儿女们,怀念之情不觉涌上心头。他也想起了远离自己的学生们,不知他们的学业荒废了没有。猛然间,他发现了前方山岭上的大片红叶,像彩霞,如血海,红中透黄,黄中渗绿,五彩缤纷,分外迷人。孔子眼睛一亮,心情顿时变了。这光彩耀人的美丽图景,仿佛是他想像中的天堂和宝塔,色彩鲜艳而柔和,格调朴实而高雅,教人赏心悦目,百看不厌。

孔子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高声对学生们说:“弟子们!你们看,前面山岭上的景色多美啊!”

学生们跟在吱吱呀呀的马车后面走着,黄土飞扬,黏糊在脸上,闷痒难熬,听到孔子呼唤,争相跑到他的车旁,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立即有了情绪。

子路说:“那真是仙境妙地啊,能在那里住上几天,该有多好哇!”

冉耕说:“老师所追求的世界正是如此美好啊!”

这句话完全表达了孔子的思想,他又沉浸在幸福之中了。他庆幸自己收留了这么多既有才华,又能了解自己的好学生。

这时从对面飞快地驶过一辆马车来。孔子举目一望,车上坐着一人,二十多岁,身着儒服,他正在猜测来人的身世和去向,只见那青年用手提起衣襟,跳下马车,来到孔子面前,拱手施礼道:“敢问长者是否来自卫国都城?可曾认识孔夫子?”

子路抢着说:“你算打听准了……”

子贡跨前一步,手按子路的手,打断了他的话:“请问先生找夫子何事?”

青年打量着子路和子贡,说道:“我是陈国人,复姓公良,单名孺,字子正,久慕孔夫子大名,要拜他为师。不想一月前去往鲁国,听说夫子到了卫国。今日是特地到卫国拜师求教的。”

子贡望着眼前这位穿着华丽、举止文雅的青年,想起了自己拜师时的情景。正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子贡由衷地同情他了,说道:“这就是老师。”

公良孺闻听此言,惊喜若狂,用衣袖弹掉身上的灰尘,整好衣帽,“扑通”一声跪到孔子车前:“弟子公良孺拜见老师!”

孔子看到满山岭上的红叶,心中欣喜。在这个当口,又收下这样一个斯文、英俊的学生,可说是喜上加喜,忙道:“公良孺,快站起来回话!”

公良孺站起身,侍立在孔子车旁,急巴巴地聆听他的教诲。

孔子说:“眼下,我正在带领他们到陈国去。我这一生还不知要行走多少路程,经受多少磨难。我看你穿着华丽,想必出生在富贵人家,这颠沛流离之苦你可受得了?”

公良孺说:“弟子虽然出生在富有人家,但是,自幼受过家父的严教,不但略懂诗礼,还练了一身武功。老师,你看我这体魄,什么苦不能吃呢?”

孔子满意地说:“那就赶快上车,同我一起到陈国去吧!”

公良孺说:“老师,这么多师兄没有车坐,长途跋涉如何吃得消?我家中车马成群,待我回家赶几辆来供师兄乘坐。这前面就是山地,景色秀丽,环境优美,老师和师兄们在馆舍暂住几日,等弟子赶来马车,再赶路也不迟。”

孔子沉思良久,不曾开口。

子贡说:“老师,师弟之言甚好。就让他赶快回去赶马车吧。我们在前方找个馆舍歇息,一可欣赏这秋天的美景佳色,二可学诗习礼。可谓一举两得!”

孔子说:“也好。公良孺,你要速去速回!”

公良孺说:“弟子知道了。”深施一礼,登车往陈国奔去。

孔子和学生们来到山坡前一个馆舍住下,心情甚是舒畅。望山岭,层林尽染,万紫千红;看眼前,柿红菊黄,满目璀璨。凉爽的秋风,新鲜的空气,令人耳目一新,悠然自得。孔子住在这里,免不了登山远望,思念故土,间或讲诗习礼,论书谈乐。

一日黄昏时分,孔子屈指计算,该是公良孺返回的时刻了。他站在馆舍门口台阶上,翘首南望,隐隐约约地发现远处大路上有五个黑点在移动。他耐心地等着,仔细地看着,黑点越来越大,看清楚了,是马车。

学生们发现老师站在门前等公良孺,也都站在他身边着急地嘹望。转瞬间,五辆崭新的马车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拉车的高额大马膘肥肉胖,滚瓜溜圆。众人看了,不胜欢喜。

第二天上路,情景与往常迥然不同,一行人挤坐在七辆马车上,显得很有气派。

这时,乌云遮住了太阳,天气闷热,孔子说:“常言道,春冷秋热,必是雨节。弟子们!要尽快赶路,早些寻个馆舍住宿,免得遭雨淋,走泥泞之路。”

学生们纷纷扬鞭催马,不觉之中已经来到匡地。为孔子赶车的颜刻说:“老师,阳虎当年从齐国逃到晋国时,就是从这里打进匡城的。”这话被一个当地人听见了。

颜刻,鲁国人,字子骄。阳虎从齐国逃晋时,为了扩充自己的势力,曾在匡城一带骚扰过百姓。当地百姓对他恨之入骨,那个当地人听到颜刻的话,误将孔子当成了阳虎,匆匆报知了公孙戍。

再说公孙戍被王孙贾打败,用一个多月的时间,多方调治,才医好了剑伤。随后龟缩在匡地,腹中那口窝囊气一直没地方发泄,忽听阳虎来到,立即召集兵马,向孔子师徒们袭来。

孔子一行第一天全部乘坐上马车,正在得意洋洋地朝前走着,不觉又来到一道山梁。山上树红草黄,宛如金山植红花。众人边走边赞叹,都被这迷人的秋色吸引住了。一阵凉风吹过,天空降下了毛毛细雨。他们走下山梁,进入山前坡的一个山坳,忽听一声呼哨,公孙戍埋伏在那里的兵马将孔子一行团团围住了。

孔子并无提防,一见这般情景,束手无策,呆愣愣地望着他们。这时,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站在战车上,圆瞪怒眼,毛发倒竖,手持宝剑指着孔子骂道:“阳虎,你曾经欠下我们匡地的血债,老子正愁没地方找你,今日自动送上门来,正是灯蛾扑火。记住,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他说着把宝剑一挥,众喽啰一拥而上,将孔子一行围得更严实了。

子路跳下马车,急匆匆走上前去,向公孙戍施礼问道:“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公孙戍把腰板一挺,傲气十足地说:“公孙戍是也!”

子路说:“我方才听你呼唤阳虎的名字,但不知你将何人当成了阳虎?”

公孙戍用宝剑指着孔子说:“就是他!”

子路哈哈大笑。

公孙戍问:“你是何人?为何发笑?”

子路说:“我姓仲,名由,字子路,笑你错将我老师当成了阳虎。”

公孙戍重新打量过孔子,摇摇头说:“我却不信。听人说,阳虎也是这般身材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