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孙子谋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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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孙子谋略人生(38)

马乏了,车子走得很慢。此时,孙武才意识到,情势之坏已经超出了任何想像,首领们全都丧失理智而进入了癫狂状态。如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吴国的这支人马就会全部葬身于异国他乡。

能否用权力来制止这股掠夺之风呢?不行了!夫概的位次原是在我、伍子胥、伯嚭之下的,现在居然以阖闾继承人的身份自居了!自己虽然是大将军,但毕竟是个客卿,阖闾之所以委以重任,夫概之所以听从调遣,都是因为功业未竟,如今郢都已经攻克,一切都变了!我连夫概都约束不住,还能管得了谁呢?

到了,缪不识把孙武接进宗庙,然后说:“大将军稍坐片刻,我去弄点吃的。”

“到哪里去弄吃的?”孙武问。

“大将军别管了,我有办法。”缪不识说完,就往外走。

“哎,等等。”孙武叫住了他,“一旌有一千多人,这个小宗庙能住得下吗?”

缪不识回到孙武身边,小声说:“我一直没敢告诉大将军,进城后,一路上士卒们耳濡目染,哪个能不眼红?都说已经吃了亏,再不抢就来不及了,因此人越走越少,跟着到这里来的,还不到一百人了。”

孙武默然良久。

缪不识果然弄来饭食,孙武几十个人胡乱吃了,在宗庙里住了一夜。

次日清早,孙武又去来楚王宫,守门的侍卫依然阻拦,孙武对栾兴说:“倘若你不去禀奏大王说孙武来了,我就一直跪在这里!”说完,便在宫门口跪下了。

栾兴见状,只得开了宫门,向内殿跑去。来到寝宫,门没关,栾兴却不敢闯进去,他在门外听了听,里面悄无声息,往常阖闾睡觉是打鼻鼾的,今天却没有,栾兴一时没了主意,犹豫了一会儿,便转身回去。刚走了几步,就止住了,心想,孙将军还在门外跪着,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大群人前来观望,倘若此事闹大了,阖闾反因我不及时禀奏而加罪于我,如何是好?这样想着,便又溜回到门口。屋子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粗重的喘息声,栾兴顿时觉得自己像是犯了弥天大罪,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向后退——“吴国大将军孙武求见大王!”洪亮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栾兴吓得魂不附体,回头一看,竟是孙武跪在离门口五六步远的地方。原来他在门外等久了,不见动静,便硬是闯进宫里来了。

“吴国大将军孙武求见大王!”孙武又喊了一遍,声音更高了。

栾兴无所措手足,慌张了片刻之后,便跑到孙武身后,跪了下来。

“铿……”

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接着是哗啦一串碎响。栾兴急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跪在原地。

又过了好一阵,阖闾出来了,倦意十足的脸上像是涂过了一层油,眼皮多少有些肿,外眼角微微下垂,蹒跚了几步之后,懒洋洋地坐在一张虎皮垫上,他好像没看见孙武,却问道:“方才是什么响声啊?”

“回大王。”栾兴禀奏道,“楚宫前面的九龙之钟被我军砸毁了!”

阖闾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他看了看孙武,却并不给他赐坐,拖着长腔问道:“大将军……有事吗?”

口气冷冷的,隐含着愠怒的成分,连栾兴都觉得吃惊,心想:大将军搅乱了大王的好事,大王如何不恼?

孙武却不计较这些,只管进言道:“昔日楚平王昏庸无道,宠信奸佞,娶子之妻,废嫡立庶,闹得国政混乱,上下离心,从而导致大王伐楚之义举。今吴军攻克郢都,就应当整肃军纪、维持治安,以稳定民心,可是,我军进城才一天功夫,就把个郢都搅得乌烟瘴气,捣毁社稷宗庙、砸烂九龙之钟,焚烧高府、抢劫财物、屠戮无辜,凌辱妇女……”

“毁庙砸钟,正为挫伤楚人之心志,扬我大吴之盛威;取楚之财,为我所用,天经地义,不然,我军伐楚何益?”阖闾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孙武的话,因为刚才他听到了“凌辱妇女”四个字,直如芒刺在背。

“财货可取之于库帑和富豪之家,安能劫夺百姓?”孙武反驳道,“且历来征伐,只是为了争霸,谋得诸侯国的朝拜贡赋,而对他国的宗庙社稷从不破坏,我军砸毁楚人宗庙,实乃挑起民愤之举;以班处宫,不但有悖人伦,而且自招恶名。此风不止,必自惹而亡!”

阖闾更加恼怒了:这个孙武太不知眉眼高低,居然抨击‘以班处宫’,把矛头直接指向我了!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语含讥讽地说:“大将军是否觉得令尹府里的女人不够受用啊?要不,寡人从宫里调拨十名宫姬让大将军带走?”

栾兴忙说:“禀奏大王,令尹府已被王弟大人占下了,大将军暂且在一所破庙里安歇。”

阖闾一怔,立即后悔自己失言,便问栾兴:“怎么回事?寡人不是说过令尹府给大将军的,夫概怎敢僭越?”

“小的也说不清楚。”栾兴答道:“令尹府先是蔡侯、唐公抢劫了一番,后来被公子山占了,王弟大人又带人去,两下打了起来,听说还伤了十几个人,后来公子山被打败了……”

“一群混账!”阖闾骂了一声,又对栾兴道,“你去,传寡人的口谕,叫夫概从令尹府搬出去!”

“大王,万万不可!”孙武制止道,“以夫概先锋的脾气,免不了与孙武有一番冲突,事情张扬出去,吴军必将名声扫地,在诸侯中传为笑柄!且孙武住在何处无关紧要,大王需要思谋的是下一步的方略。”

“依你之见,又当如何?”阖闾问。

孙武道:“上上之策,是接太子建之子公子胜入郢,以代今王,楚人怜太子建无辜,必拥护新君,而公子胜感激吴国恩德,必定结好于我。若如此,大王名为赦免楚国,实际上却得到了楚国。此乃孙武肺腑之言,望大王三思。”

阖闾道:“大将军的话不无道理,容寡人细作权衡。”

伍子胥带着一旌吴兵在郢都以西的八岭山搜寻了好几天,却没有找到楚平王的坟墓。从当地的百姓那里也得到了一些线索,但大都捕风捉影,而且说不清详细地点。又听说楚平王害怕盗墓,死前留下了遗嘱,昭王就遵嘱造了许多疑冢。这些情况使伍子胥意烦心焦,眼睛里挂上了血丝,嘴唇上鼓起了疮疱,但他的决心没有动摇,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于是朝出夜归,奔波不止。

这天,他又带上士卒进了深山,根据最新探听到的地点来到一棵大松树底下,正要破土,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走上前来,对伍子胥说道:“敢问这位将军可是伍大人?”

“在下正是伍子胥。”伍子胥答道:又问,“长者有何见教?”

“楚王未能将伍家斩尽杀绝,真是天意!”老者说,“平王的坟不在这里。”

“老人家知道平王坟地的所在?”伍子胥急切地问。

“嗯,知道,将军请随我来。”

老者说完,便迈开大步往前走,伍子胥跟他并肩走着。路很长,伍子胥便与老者攀谈起来,老者告诉他:我家祖孙三代都是石匠,十年前儿子和孙子都被征调到此地建造平王墓,当时孙子才十五岁,我不放心,所以偷偷在后面跟着,知道了墓地的去处。墓成之后,朝廷为了防止泄密,就把二百多个匠工当作殉葬者封在坟墓里面了。十年来,我无时不想报此大仇,无奈人老体衰,力不从心,不料今日竟有此机会,得以申此冤气。说着就来到一面峭壁之下。老者背着手走了几个来回,然后指了指,说:“就在这里。”

若非有人指点,谁也不会找到这里来的,这里跟其他山脚一模一样,只是杂草荆棘更多一些罢了。

伍子胥当即命士卒动手,土质很松软,不多时,就挖进去三丈多。再往里,是坚硬的石头,老者说,那是石门。果然,软土挖净之后,一面两丈高一丈半宽的石壁显露出来。伍子胥听从了老者的话,命士卒在石门的上方凿穿了若干洞,又弄来许多胳膊粗的缆绳,缆绳顶端带有活铁钩,将其穿入洞中,一拉,活铁钩就展开来,从里面挂住了,然后找了十头大象,一齐拉动缆绳。忙活了好一阵,石门终于訇然拉倒了。

洞里是三丈见方的墓室,两侧的地面上满是人骨和铁镣,前方正中能看到第二道门,用同样的方法,这道门也拉开了。门里面是一条甬道,两旁各有四个室,陪葬器物数以千计,舞俑、乐佣、兵器、乐器、银铜器皿、金玉佩饰,应有尽有。士卒们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什物,便一哄而上,不多时,就抢了个精光。

甬道的尽头,停放着一具巨大的棺椁,伍子胥命士卒把它拖出来,打开棺盖。也真是奇了,死去十年之久,尸体却没有腐烂,只是面色有些发乌,且布满了细密的皱纹,看那张脸的五官轮廓,分明就是楚平王。

虽说分隔为阴阳两界,却仍然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一瞬,伍子胥感情如同决了口的堤坝,洪水一泻千里。他猛地跳上去,左脚踏在楚平王的肚子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插进了他的眼窝,一钩,将两颗眼珠抠了出来。然后,挥起鞭子向尸体没命地打去,一边抽打,一边斥骂:“你这个十恶不赦的无道昏君,是非不辨,忠奸不分,要这双豕犬之目何用……我家三代人有功于国,你却百计相害,杀我父兄,又要将我斩草除根……多亏上天有眼,护佑我不死,十年归报此仇……你霸占子妻,藐视人伦,连猪狗都不如……你陷害太子,废嫡立庶,何异于蛇蝎豺狼……费无极是何等卑鄙龌龊之小人,你竟视若掌上明珠……似你这等魑魅鬼蜮,有何面目躺在这具棺椁之内!”

骂到这里,伍子胥操起拉陵墓石门的铁钩猛地插在尸体上,向外一拽,尸体便被拖了出来,摔跌在地上。伍子胥又将铁钩挂在尸体的锁骨上,一直把它拖到一个土坡顶上,继续抡起鞭子抽打……

乌云翻滚,西风呼号,伍子胥一鞭接一鞭地抽下去,每一鞭,都有一块尸肉或一片袍服飞起,随风飘到半空;那尸体,已经成了一滩烂泥……

一连抽了三百鞭,伍子胥筋疲力尽了,他把鞭子扔在地上,痴呆了半晌,忽然号啕大哭起来:“父亲啊,兄长啊,你们死得冤枉啊!一国之忠臣良士,竟遭小人虫豸之毒手,致使父兄于九泉之下,十年不得瞑目!今天子胥报仇来了,掘平王之墓,鞭平王之尸,以消心头之恨,父亲兄长可以正寝了!”

哭罢,即设案焚香,陈列贡品,对天三拜九叩,祭奠亡灵。

这时,伍子胥的一腔怒火退了大半,便引着将士们返回郢都。坐在颠簸的车子里,他享受到一种情绪宣泄之后的放松感,但同时,却觉得心中的郁闷并没有完全泄尽,这郁闷,像一团火球,依旧在他胸腔里滚动着。到底什么原因呢?起初他想不明白,但后来,渐渐地悟出了其中的缘由:我在鞭打着已经死了的楚平王,而不是我亲手杀死了楚平王!死人是没有灵魂,没有知觉的,他不知道恐俱,不知道悔恨,也不知道疼痛,他活着的时候,我毕竟没有动过他一根毫毛。因此,鞭尸这种方式的复仇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是的,这种无力的复仇与我十九年的忍耐和转战千里的辛劳是极其不相称的!想到这里,伍子胥胸腔里的那团火球烧得更旺了。

不行,不能就此罢休。怎么办呢?伍子胥苦苦地思索着……

忽然,他眼前一亮,脑海里闪出四个字来:“父债子还!”

对,追杀楚王!

却说楚昭王在云泽遭了强盗的袭击和抢劫之后,幸遇子期前来护驾,斗巢、宋木、申包胥等人也寻踪而来,当下君臣商议再三,最后一起逃往郧城。

郧城是斗巢的老家,他将昭王一行请进家中。家人见国君到此,热情款待。君臣颠簸多日,疲惫不堪,现在终于有了落脚之处,于是,吃罢晚饭后,便各自歇息了。

斗巢的二弟斗辛担心昭王夜里无人服侍,就守在门口,闭目假寐。

后半夜,斗辛忽听附近有脚步声,睁眼一看,果然门外有人影闪动,便立即提剑跟了出来,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却没有人,仔细听听,也没有任何动静。斗辛以为自己弄错了,便要回去。这时,一个黑影突然扑向门口,斗辛飞步上前,一把揪住,仔细一看,竟是三弟斗怀。他不敢声张,将斗怀拉到村外的一棵大榕树下,喝问道:“三弟意欲何为?”

斗怀气呼呼地答道:“他父亲杀了我们的父亲,我杀了他,以报父仇,有何不可?”

斗巢三兄弟的父亲斗成然原是楚平王时的令尹,后来平王听信了费无极的诽谤,将其杀害,斗怀始终怀恨在心,于是才有今日之举。

斗辛说:“君子即天也,父亲之死,乃天降其祸,天不可违,有何仇可报?”

斗怀激愤地说:“君在朝廷则为君,在野则为草芥,得此良机而不杀之,岂不遗憾终生?”

“昔周宣王的大臣仲山甫美德功勋布于四方,其人也,软的不吃,硬的不吐,不欺侮鳏寡,不畏惧强暴。此乃真丈夫也!”斗辛劝道,“今大王落难至此,犹凤凰坠地也。你在弱者面前逞雄,非勇也;乘人之危,非仁也;灭宗废祀,非孝也;行事而无名,非智也;有弑君之心,非忠也。古人云:仇不及嗣。今大王已悔前人之过,何必纠缠前朝之恩怨?大王之难,即楚国之难,当此吴军蹂躏我国百姓之际,你不思御敌,只图报一己之仇,天理难容!你若再敢鲁莽行事,我必先杀你!”

斗怀愤然吼道:“依你之见,夏桀、商纣等无道之君亦为天乎?商汤、周武均为逆天之贼子乎?今因平王父子两代君王荒淫昏庸,忠奸不分,致使我千乘之国败于蛮吴,此二君实乃失国之贼也,此等鸠雀之属,兄为何以‘凤凰’誉之?你不辨君王之贤劣,是不智也;你遗忘杀父之仇,是不孝也;你以兄凌弟,非勇也;你有杀骨肉同胞之心,是不仁也!似你这等人,倘若生于殷商之世,必是助纣为虐之佞臣!”说完,便挥起手中的短刀,猛力向榕树砍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斗辛望着他的背影,木然良久,然后伸手去拔那短刀,但短刀牢牢地钉在树干上,拔不动。他愣愣地回过头,想追寻弟弟的背影,然而那背影已经消失了。

昭王在郧城逗留了几日,便带领众臣投奔随国而去。

再说子西奉命引兵一万扼守鲁洑江,听到郢都失陷、昭王逃离的消息,便带领所部人马辗转来到脾泄,因不知昭王去向,便穿起了国王的袍服,乘坐着国王的车驾,自称是楚王,以稳定人心。

楚人原先对朝廷的腐败和国政的混乱十分不满,怨声詈语遍及街衢阡陌,现在见吴军烧杀抢掠、肆虐横行,无不切齿,便转而同情昭王。于是,四方民众扶老携幼,纷纷追随子西,请求为朝廷效命。子西从中选拔青壮者组成新军,同时派人探听昭王的下落。不久得知昭王去了随国,便引兵前往护驾。

伍子胥探知到昭王的下落,对阖闾说:“楚王不除,则楚国不灭,臣愿带一支人马,觅此昏君,锁之以归。”阖闾答应了。

伍子胥率兵一万,进逼随国边境,致书与随侯,罗列楚王之罪,要求随侯交出昭王。随侯遣人对伍子胥说:“敝国为楚之属国,楚王有难,不敢不纳,但随乃弹丸之国,非久留之地,楚王已离随往别处去了。”

伍子胥想,柏举之战后,囊瓦逃往郑国,或许昭王也投奔到那里,再说郑国曾杀太子建,此仇至今未报,于是便举兵伐郑。

郑定公大为恐慌,便把此祸归咎于囊瓦,囊瓦听到了风声,便自杀了。郑定公将囊瓦的尸体献给了伍子胥,并一再申明楚王不在郑国。

伍子胥将囊瓦之尸抛于荒野,却不撤兵,必欲灭郑,以报太子建之仇。

郑国召集文武朝臣商议大计,众臣纷纷要求定公背城一战,定公颇为恼怒,问道:“郑国的兵力强于楚国乎?楚国沃野千里,兵车数千乘,甲士二十万,尚且败在吴军的脚下,连都城都丢了,众卿力劝寡人出战,欲使郑国自取其灭乎?”

众臣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定公出招贤之令,悬于都门:“有能退吴兵者,赐封百里之采邑。”

次日,一个名叫皇甫仪的人来见,自称不费一兵一卒即可退敌。定公见他是一介布衣,且相貌平平,心想此等大事不是耍处,便向他询问退兵之策,皇甫仪却说:“主公若信我,则赐我节杖;若不信我,小人这就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