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庄子逍遥人生(传世名家经典文丛)
6833000000034

第34章 《庄子》作品(23)

庄周游于雕陵①之樊,睹一异鹊自南方来者,翼广七尺,目大运寸②,感周之颡而集于栗林。庄周曰:“此何鸟哉,翼殷不逝,目大不睹?”蹇裳③躩步,执弹而留之。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鹊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庄周怵然④曰:“噫!物固相累,二类相召也!”捐弹而反走,虞人逐而谇⑤之。

庄周反人,三日不庭。蔺且⑥从而问之:“夫子何为顷间甚不庭乎?”

庄周曰:“吾守形而忘身,观于浊水而迷于清渊。且吾闻诸夫子曰:‘人其俗,从其令。’今吾游于雕陵而忘吾身,异鹊感吾颡,游于栗林而忘真,栗林虞人以吾为戮⑦,吾所以不庭也。”

【注释】

①雕陵:丘陵。

②目大运寸:眼睛的直径长有一寸。

③蹇裳:提起衣服。

④怵然:担心受惊的样子。

⑤谇:责骂。

⑥蔺且:人名,孔子的弟子。

⑦戮:羞辱。

【译文】

庄子在雕陵的栗园里游玩,看到有一只从南方来的奇异的鹊。它的翅膀宽有七尺,眼睛的直径长有一寸,碰到庄子的额头停在了栗园里。庄子说:“这是只什么鸟,翅膀很大却飞不远,眼睛很大却很迟钝?”提起衣服迅速走了过去,拿着弹弓在一旁窥伺,寻找机会。这时他看到一只蝉,得意地在树荫里休息而忘了自身;螳螂隐蔽在树叶后捕捉了蝉,螳螂因为自己有所得也忘记了自身;奇异的鹊在后面趁机捉住了螳螂,看到利益就丧失了自己的真性。庄子惊恐地说:“唉!世界上的物类互相侵害,这是因为两类之间总是互相招引贪图而导致的。”就扔掉弹弓转身快步走了,看守栗园的人以为他偷了栗子就追在后面责骂。

庄子回到家中,三天都不高兴。他的学生蔺且问他:“为什么先生近来很不高兴呢?”

庄子说:“我持守形体而忘了自身;观照污浊的水却反而对清泉感到迷惑了。我听先生说:‘到一个地方,就要顺从那里的风俗习惯。’现在我去雕陵游玩忘了自身,奇异的鹊碰到我的额头,在栗林里游玩忘记真性。看守栗林的人误以为我偷了栗子就责骂侮辱我,所以我不高兴。”

【原文】

阳子之宋,宿于逆旅①。逆旅人有妾二人,其一人美,其一人恶②,恶者贵而美者贱。阳子问其故,逆旅小子③对曰:“其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其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

阳子曰:“弟子记之!行贤而去自贤之心,安往而不爱哉!”

【注释】

①逆旅:旅馆。

②恶:丑陋。

③小子:旅馆的老板。

【译文】

阳子去宋国,投宿在一个旅店里。旅店的主人有两个妾,一个漂亮,一个丑陋。可丑陋的妾受到尊崇,漂亮的人却被轻贱。阳子问原因,旅店的老板说:“那个漂亮的自以为很漂亮,但我却不觉得她漂亮;丑陋的自以为很丑,但我不觉得她丑。”

阳子说:“弟子们记住:品行虽然贤良但是要去掉炫耀的念头,走到哪里会不受拥戴呢!”

田子方①

【原文】

田子方侍坐于魏文侯,数称谿工②。

文侯曰:“谿工,子之师邪?”

子方曰:“非也,无择之里人也;称道数当,故无择称之。”

文侯曰:“然则子无师邪?”

子方曰:“有。”

曰:“子之师谁邪?”

子方曰:“东郭顺子③。”

文侯曰:“然则夫子何故未尝称之?”

子方曰:“其为人也真,人貌而天虚,缘而葆真,清而容物。物无道,正容以悟之,使人之意也消。无择何足以称之!”

子方出,文侯傥然终日不言,召前立臣而语之曰:“远矣,全德之君子!始吾以圣知之言仁义之行为至矣,吾闻子方之师,吾形解而不欲动,口钳而不欲言。吾所学者直土梗耳,夫魏真为我累耳!”

【注释】

①田子方:姓田名无择,字子方,魏国的贤人。

②豁工:姓谿名工,魏国的贤人。

③东郭顺子:名叫顺子,在东郭居住,所以得名,是田子方的老师。

【译文】

田子方在魏文侯身边陪坐,多次夸赞谿工。

文侯说:“谿工是你的老师吗?”

田子方答:“不是,我们是同乡;他的言论总是准确恰当,所以我称赞他。”

文侯说:“那你没有老师吗?”

田子方说:“有。”

文侯问:“你的老师是谁呢?”

田子方说:“东郭顺子。”

文侯说:“可你为什么没有夸他呢?”

田子方说:“我的老师待人真诚,相貌普通但内心能够合于自然,能顺应外物保持天真,清虚宁静而能包容人。遇到无道的人,就端正神色开导使人醒悟,从而消除人的邪念。我没有称赞他的资格!”

田子方走后,文侯怅然若失,一天都没有说话。招来侍立在面前的臣子说:“深远啊!德行全备的君子!刚开始我把圣智的言论和仁义的行为看做是最完善的。现在我听了子方的言论,我身体解脱而不想动,嘴巴闭着不想说话。我所学的不过是粗略的东西而已!魏国真是我的负担啊!”

【原文】

温伯雪子①适齐,舍于鲁。鲁人有请见之者,温伯雪子曰:“不可。吾闻中国之君子,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吾不欲见也。”

至于齐,反舍于鲁。是人也又请见。温伯雪子曰:“往也蕲见我,今也又蕲见我,是必有以振我也。”

出而见客,人而叹。明日见客,又入而叹。其仆曰:“每见之客也,必人而叹,何耶?”

曰:“吾固告子矣:‘中国之民,明乎礼义而陋乎知人心。’昔之见我者,进退一成规一成矩,从容一若龙一若虎,其谏我也似子,其道②我也似父,是以叹也。”

仲尼见之而不言。子路曰:“吾子欲见温伯雪子久矣,见之而不言,何邪?”

仲尼曰:“若夫人者,目击而道存矣,亦不可以容声矣。”

【注释】

①温伯雪子:娃温名伯,字雪子,楚国得道的人。

⑦道:通“导”,引导。

【译文】

温伯雪子去齐国,中途在鲁国歇息。鲁国有人要拜见他,温伯雪子说:“不行。我听说中国的君子,明白礼义但是对人心却非常不了解,因此我不想见。”

到齐国后,回程在鲁国住宿,那个人又请求拜见他。温伯雪子说:“先前来求见我,现在又请求拜见我,一定有什么启发我的东西。”于是就出去见客人了,回来后就叹气不已。

第二天会见客人结束后,回来又叹息。会见结束后又叹气。他的仆人说:“您每次见完这位客人进来后都会叹气,这是为什么呢?”

温伯雪子回答说:“我原来就告诉过你:中国的人,明白礼义但是对人心却不了解。先前来见我的那个人,进退符合规矩。举止动作好像龙虎。他劝谏我的时候像是儿子对待父亲,教导我的时候就像是父亲对待儿子,所以我叹气。”

孔子见了面一言不发,子路问:“先生想见温伯雪子已经很久了,但是见了面却一言不发,这是为什么呢?”

孔子说:“像他那样的人,目光所到之处道自然存在了,所以就不需要用语言了。”

【原文】

颜渊问于仲尼曰:“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①,而回瞠若乎后矣!”

仲尼曰:“回,何谓邪?”

曰:“夫子步,亦步也,夫子言,亦言也;夫子趋,亦趋也,夫子辩,亦辩也;夫子驰,亦驰也,夫子言道,回亦言道也;及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者,夫子不言而信,不比而周,无器而民滔乎前,而不知所以然而已矣。”

仲尼曰:“恶!可不察与!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东方而人于西极,万物莫不比方,有首有趾者,待是而后成功,是出则存,是人则亡。万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尽,效物而动,日夜无隙②,而不知其所终;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规乎其前,丘以是日徂。吾终身与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与!女殆着乎吾所以着也。彼已尽③矣,而女求之以为有,是求马于唐肆也。吾服女也甚忘,女服吾也甚忘。虽然,女奚患焉!虽忘乎故吾,吾有不忘者存。”

【注释】

①奔逸绝尘:形容奔跑的速度快。

②无隙:没有空隙。

③尽:消失。

【译文】

颜渊对孔子说:“先生慢步走我也慢步走,先生快步走我也快步走,先生飞奔我也飞奔,先生如果飞奔绝尘,我就只能落在后面瞪眼睛了!”

孔子说:“回,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颜回说:“先生慢步走我也慢步走,先生论说我也论说:先生快步走我也快步走,先生论辩我也论辩;先生飞奔我也飞奔,先生讲道,我也讲道;先生飞奔绝尘而我却只能在后面瞪眼睛,先生不言说却能够使大家信任,不偏爱却能周遍,虽然没有权势人民都聚集来,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孔子说:“唉!这能不明察吗?没有比心死更大的悲哀了,死亡的悲哀也要次于它。太阳从东方升起落入西方,万物没有不顺从这个方向的,有头有脚的人,见太阳出来而后就可以做事,太阳升起就开始耕作,太阳落下就歇息。万物都是相同的,有即将死亡的,有等待获得生命的。我只要形成了身体,就不变灭而等待气尽。对外物有感应后再有所行动,日夜连续不停止,但却不知道最终的结果;自动成形,知道命运是不能够提前知晓的,所以我一天天产生变化。我一直和你亲密的交往但你却不能理解这个道理,难道不悲哀吗?你可能只看到了我看到的现象。它们已经消失了,但是你仍然在追寻认为它们还存在,就如同是在空荡荡的市场上寻求马。在我心目中的你很快就被遗忘:而在你心目中的我也很快就被遗忘。虽然是这样,你还有什么担忧呢?即使忘记了以前的我,我仍旧存在不被遗忘的地方。”

【原文】

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干,慹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

老聃曰:“吾游心于物之初。”

孔子曰:“何谓邪?”

曰:“心困①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尝为汝议乎其将②。至阴肃肃③,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④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

孔子曰:“请问游是。”

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

孔子曰:“愿闻其方⑤。”

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⑥,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呼!弃隶者若弃泥涂⑧,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⑨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

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沟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修焉!”

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⑩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注释】

①困:困惑。

②将:大概。

③肃肃:寒冷。

④消息:消亡生长。

⑤方:大道。

⑥薮:草泽。

⑦介:边际。

⑧涂:通“土”。

⑨假:借助。

⑩醯鸡:在酒瓮里生长的一种小飞虫。

【译文】

孔子去拜见老聃的时候,老聃刚洗完头发,正披散等着干呢,站立着一动不动好像是个木头人。孔子就退出等待。一会儿,见到老聃说:“不知是我的眼睛花了呢?还是真的呢?刚才你站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是干枯的木桩,就如同超然物外独立存在一样。”

老聃说:“我的心在万物的本原中遨游。”

孔子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老聃说:“内心迷惑就不能理解,嘴巴紧闭就不能言论,我给你说说大概。至阴就是严寒阴冷,至阳就是炎热赫赫;严寒阴冷是从天产生的,炎热是从大地产生的;这两种气体互通调和生成万物,有的成为万物的规律但是却显现不出形迹。消亡出生强盛衰落,时而隐时而现,每日每月都在发生变化,时刻都在作用,但是却看不见它的功绩。生长有开始,死亡有归宿,一直在循环往复没有人知道它的开始,更没有人知道它的穷尽。如果不是这样,谁又会是万物的本原呢?”

孔子说:“向你请教内心游于此的情境。”

老聃说:“达到那样的境界,是至美至乐的。感悟到至美而在至乐中遨游,就叫做至人。”

孔子说:“希望可以听到使用的方法。”

老聃说:“吃草的野兽不担心变换草泽,水里的虫子不担心变换水域,这是因为小变化没有改变它的根本需要,喜怒哀乐的各种情绪就侵入不到它的内心。天下万物都有一致性,了解它们的一致性来同等对待,那四肢和万物的肢体都会被视如尘垢,但死和生始终都像昼夜一样交替运行变化。不会受到扰乱,更何况是得失和祸福的分际呢!丢弃得失和祸福如同丢弃泥土一样,了解自身比得失和祸福要可贵得多,可贵之处在于我自身不因为外界事物的变换丧失。万物的变化从来没有终结,怎么值得对内心产生困扰呢?通晓大道的人明白这个道理。”

孔子说:“先生的德行能合于天地,还使用至言来教导我修养身心,古代的君子,谁的作为能超过这种作为呢?”

老聃说:“不是这样的。水流涌出,无为而且自然。至人的德行,不需要修饰但是万物仍会受到影响,这就像天本来就是高的,地本来就是厚的,日月本来就是明亮的,怎么还需要修养呢?”

孔子出去,把这些告诉颜回说:“我对于道的理解,不就像是瓮里的一只小飞虫吗?如果没有先生给我启发,我真是不知道天地的大全啊。”

【原文】

庄子见鲁哀公。哀公曰:“鲁多儒士,少为先生方①者。”

庄子曰:“鲁少儒。”

哀公曰:“举鲁国而儒服,何谓少乎?”

庄子曰:“周闻之,儒者冠圜冠者,知天时;履句②屦者,知地形;缓佩者,事至而断。君子有其道者,未必为其服也;为其服者;未必知其道也。公固以为不然,何不号于国中曰:‘无此道而为此服者,其罪死!”’

于是哀公号之五日,而鲁国无敢儒服者,独有一丈夫儒服而立乎公门。公即召而问以国事,千转万变而不穷。

庄子曰:“以鲁国而儒者一人耳,可谓多乎?”

【注释】

①方:道术,方术。

②句:方形。

【译文】

庄子去拜见鲁哀公,鲁哀公说:“鲁国的儒士很多,但却很少学习你的道术。”

庄子说:“鲁国的儒士少。”

鲁哀公说:“鲁国所有的人都穿着儒士的衣服,怎么能说少呢?”

庄子说:“我曾经听说:带圆帽子的儒士通晓天时,穿方形鞋子的通晓地形,用丝带系着玉块的遇事决断。君子中有这种道术的,不一定穿这种服装;穿这种服装的,也不一定有那种道术。你既然认为不是这样,何不在国内下令:‘没有这种道术却穿儒士服装的,处以死罪!”’

于是哀公颁布法令五天,鲁国就没有敢穿儒士服装的人。只有一个男子身穿儒服站立在朝门外面。哀公召他进来询问国事,不论千转万变总是应对不穷。

庄子说:“全鲁国只有一名儒士,能算多吗?”

【原文】

百里奚①爵禄不入于心,故饭②牛而牛肥,使秦穆公忘其贱,与之政也。有虞氏死生不入于心,故足以动人。

【注释】

①百里奚:人名,复姓百里名奚,奏国的大夫。

②饭:通“饲”,喂养。

【译文】

百里奚从来不把爵位俸禄放在心里,所以喂养牛而牛肥壮,使秦穆公忘记了他身份的贫贱,把国事交给他处理。有虞氏从来不将生死放在心里,所以能够感动人。

【原文】

宋元君将画图,众史①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值值然②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盘礴③赢④。君曰:“可矣,是真画者也。”

【注释】

①史:画师。

②僮僮然:安闲自在的样子。

③菜礴:交叉双腿而坐。

④赢:通“裸”,赤裸。

【译文】

宋元君想要画图,许多画师都来了,接受君命拜揖而站立在一旁,调墨润笔,在外面的还有一半。有一个画师最后来到,安闲自在的一点也不着急挤上去,他接受君命拜揖后没有站立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宋元君派人去看,只见他把衣服解开露着身体盘腿坐着。宋元君说:“可以,他是一个真正的画师。”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