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妇产科里的故事:婴骨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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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假面人魈3

谁愿意成天面对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妻子呢?

蒋青目光在屋里逡巡一番,很快就发现韦坚坐在另一个角落里,面上虽然带着笑容看着场中欢闹的朋友们,但蒋青却从他笑容背后发现了一丝苦涩。这一刻,蒋青忽然对韦坚充满内疚。

他意识到,他有必要与韦坚好好谈一次。

蒋青坐到了韦坚的边上,递一根烟到他手中,俩人点上,韦坚指指场中的朋友与浓妆的女人,嘿嘿一笑:“还记得上学那会儿吗?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腰里别上一只传呼机。那时候我们谁能想到,我们有一天也会过上这种花天酒地的生活。”

蒋青淡淡地笑:“这些年大家的变化都挺大。”

“社会在变,人当然也得变。”韦坚不在意地笑笑,“而且,人长大了,要想的事情也多了,你想不变都难。”

蒋青沉默了片刻道:“你还记得国安吗?”

韦坚怔一下,点头道:“当然记得。我们快毕业时,他是班里惟一不是团员的人。一到课外活动,班主任说下面团员活动,他便一个人背着包,灰溜溜地从我们眼皮底下离开教室。”

我们说的国安是我们共同的同学,也是我们共同的朋友。他在毕业那年的暑假,一个人去城北的河里游泳,再也没能回来。三天之后,他的尸体在河下游十多公里的地方被发现,已经被水泡得膨胀起来。

“你还记得吗,国安死后,好多同学都说梦到了他,他全身水淋淋的,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蒋青说。

韦坚点头:“国安虽然学习差了点,但他的人员挺好,好多同学都喜欢他。”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那么多同学梦到他时,他都是水淋淋的样子。”

“他是淹死的,当然水淋淋的了。”

“可那是在不同人的梦里。大家都做同样的梦,这难道只是一种巧合?”

韦坚又怔一下,然后转头盯着蒋青:“你今天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国安来。你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蒋青沉默了,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完全表达自己的意思。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蒋青狠狠将手中的烟蒂掐灭。

韦坚盯着蒋青,好一会儿,这才用疑惑的口气道:“当然不信。蒋青,你今天怎么怪怪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蒋青摇头,“就是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想跟你聊聊。”

韦坚摇头苦笑:“你怎么会想到这种小儿科的问题,科学都发达到这种地步了,你还在想着鬼鬼怪怪的事,是不是碰到什么事,脑袋被吓坏了。”

蒋青摇头道:“我也不信这世界上有鬼,但最近我借了一些书,里面有些观点看起来却很有道理。”

“你都看什么书了,不会走火入魔吧。”

蒋青不理会韦坚话里的讥诮,皱着眉道:“有一本书里说,人其实是有灵魂的,它和人的肉体一起组成了完整的人,这在物理学上表现在波和粒子。波是人的精神,粒子为人的肉体。根据牛顿万物不灭定律,人死后,身体重新回到自然界中,那么,人的精神也是不灭的,它也应该存在于自然界中。在八十年代中期,日本有一种再生学说很流行。科学家们发现有一些人能够依稀记起自己的前世,便从他们身上着手研究。他们得出了这样一个关于死亡的结论,那就是人在死亡的瞬间,他的精神,也就是波,会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脱离肉体,如果不受外力干扰,它可以很长时间存在于自然界中。科学家给这种脱离了肉体的波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生物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人的灵魂,也就是民间说的鬼。”

韦坚听得入神,半天才拍手笑道:“精彩,还有吗?”

蒋青听出了他的讥诮,眉峰便皱得更紧了些:“还有科学家预测,在我们生活的地球表面,存在着不止一个空间。也就是说,同样的一个地方,在我们这个空间可以表现为一个夜总会包间,活动着我们这种形态的生命,但同时,在另一个空间,同样是这块地方,也许它表现为一块坟场,在那里活动的,是我们全然不知的另一种生命形态。”

这回韦坚没有作声,视线在包间里转了一圈,目光有些闪烁:“你的意思说在我们这个包间里,也许还有别人在活动?”

“我不知道那种生命形态究竟是不是人,但如果那种理论成立的话,可以这么说。”

韦坚哈哈笑了笑,但笑得已有些勉强:“蒋青你真是中了邪了,不知从哪里找到这些歪理邪说。”

蒋青正色道:“我的意思是说,也许这世上真的有人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韦坚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蒋青,好一会儿,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他掏出烟来点上,眉峰也像蒋青一样皱起:“你一定是听清眉说了什么。”

蒋青沉身一震,有种秘密被揭穿的恐慌。他努力让自己镇定,告诉自己其实他只是怜悯清眉的恐惧和无助,他与清眉之间其实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蒋青重重地点头:“她就算什么都不说,我也能看出她很恐惧。”

韦坚无奈地摇头:“你不要相信她的话,我曾经带她去看过医生,她是那种典型的臆想症患者,成天幻想有人会害她。我要把她送到医院去治疗,但是她不去,还以死来威胁我。她跟所有见到的人说她看到了鬼,我们家周围的邻居都知道了她是个精神病人,每次看到我都要劝我把她送到医院去。所以,我现在已经很少回家了,我不愿意看到邻居们在我后面指指点点,也害怕见到清眉那种恐惧。你不知道,她把自己身上划开一道道伤痕,常常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我不能每天都守着她,根本没办法阻止她伤害自己。所以,我现在很怕见到她。”

“难道你就没有换一个角度去思考,也许她说的是真的呢?”

韦坚惊诧地盯着蒋青:“你真的相信她的话了?你真的相信这世界上有鬼,而且那些鬼会不断地去伤害她?”

蒋青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相信了清眉的话,抑或他只是因为对清眉生出了种连他都说不清楚的复杂感情。现在每天走在街道上,他总会选择有阳光的那一边。阳光暖暖地照在他身上,他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他知道在自己内心深处,其实也并不愿意相信这世上有那些陌生人存在。他在闲暇时候去书店找书,去寻找一些能证明清眉遭遇真实性的文章,是为了说服自己能够再次走到清眉面前。他必须陪伴清眉不让她受到陌生人伤害。他无法用这样的念头去说服别人相信什么,更何况他面对的是韦坚。

那一晚,蒋青跟韦坚有好长时间都保持沉默,蒋青不知道韦坚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什么,那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但偏偏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表白,所以,他只能保持沉默。他期待韦坚能跟他说些什么,这样,他就能从中分析出韦坚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但那一晚直到最后聚会结束,韦坚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蒋青这晚心里忽然又有了不祥的预感,他预感到自己有一天会失去韦坚这个朋友。甚至,他今后的生活都会因此而改变。

那已是十二月里的一天,满街的木棉花树都在那个季节里枯萎。

蒋青独自回家时,觉得那晚深夜的街道特别凄清。

9

清眉在电话里说:“我在麻雀茶社。”

麻雀茶社果真像一只麻雀,小小的一块地方,只在厅里摆着四副桌椅,它甚至连个包间都没有。麻雀茶舍座落在学府路上,它的边上便是南方小城惟一的一所大学。蒋青赶到茶舍时,一眼便看到清眉坐在一群年轻人中间。年轻人显然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他们围坐在一起,那么多人却全无声息。大家的目光死死盯着相对而坐的两个人,边上的清眉更是聚精会神,连蒋青从外面进来都没有发觉。

蒋青走过去,看到相对而坐的两个年轻人一个出右手,一个出左手,两只手以一种很紧密的方式绞结在一起,中间竖着一枝铅笔。铅笑下面有一张白纸,笔尖抵在纸上,此刻正在轻微地颤动。

清眉今晚穿了件青色的长袖毛衣,长发垂在肩上,白皙的面庞看起来也柔和了许多。蒋青轻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来时,蒋青还看到她淡淡施了点粉黛,那种苍白憔悴的感觉少了许多,而且,暗红色的唇影和淡淡的腮红,让她凄惋的美丽中多了几分妩媚。蒋青看得呆了,只觉得眼前的女人,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清眉在下面握住了他的手。

俩人选择了茶舍最里面的那个座位。座位是火车厢式的,高高的靠背可以让他们避开别人的视线。清眉今天的情绪似乎不错,蒋青甚至从她脸上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笑容。那笑容在清瘦的脸上绽放,蒋青便觉得清眉笑得挺好看。她应该这样经常笑一笑的。他想。

清眉下午时到附近那所大学看望她大学时的一个同学,那同学现在已经是南方小城里惟一的心理学副教授了。两位同窗好友在校园的操场上聊天,并且观看了一场精彩的篮球比赛。篮球场上,年轻的小伙子们龙腾虎跃,冬季里只穿短裤背心仍然汗流满面,那种动感十足的场面感染了清眉,她像其它围观的大学生一样,拍着手替场上的小伙子们加油。那天,很多大学生都奇怪地发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的年龄显然要比这里的学生大上许多,又不是学校的老师,但她替场上运动员加油的呐喊声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响亮。后来学生们都被这个女人感染,都以比平时多出几倍的热情来呐喊助威。

很多大学生在比赛结束时,看到那个女人还呆在篮球场上,很失落的样子。他们哪里知道,清眉今天发现自己寻找到了一种让自己快乐的方法,那就是加入到快乐的人中去,用别人的欢乐来感染自己。她加入到大学生中去,当她声嘶力竭地发出每一声呐喊,便觉得心中的郁结消散了许多。

人群散尽,寂寥重新萦绕心头,她想到该发生的仍然会发生,其实她并没有因为下午的欢乐而改变什么。但她仍然留恋在校园里的感觉,所以晚上就在副教授同学那里吃了晚饭,然后便独自出现在学府路上。

她看到路边有一家小小的茶舍,茶舍的名字便叫麻雀茶舍。

茶舍里没有豪华精致的装潢,却有年轻激情的大学生。清眉很快便与今晚聚在茶舍里的年轻人混得很熟了,她加入他们,跟他们一块儿聊天,唱歌,她觉得有些力量正从自己日益枯竭的心灵深处汩汩流出。

“快乐需要自己去寻找,恐惧也不会因为你的逃避而消失。”清眉说。

蒋青微笑着注视着面前的女人,感觉她白皙的脸庞此刻泛着从未见过的光泽。他说:“今晚你的气色很好,人也漂亮了很多。”

清眉盯着他看,忽然悠悠叹了口气:“好久没人夸过我漂亮了,我自己也知道,这些年我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蒋青正想再安慰她几句,但她已经扬眉一笑:“我要你跟我一起请笔仙。”

她看蒋青露出迷惘的目光,再浅浅地笑,“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游戏的,那边的大学生们正在玩。据他们说,现在的校园里很流行玩这个游戏。我刚才看他们玩了好长时间,心里痒痒,便想到了你。现在只有你相信我说的话,所以也只有你能帮助我。请来的笔仙,会告诉我们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等等,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请笔仙,我怎么帮你?”蒋青连忙摆手。

清眉再莞尔一笑,开始跟蒋青说请笔仙的事。请笔仙必须两个人配合,两只手指缝相交,中间插着一枝笔,笔尖落在下面一张白纸上。请笔仙的人口中或者心里须不停地念叨:前世前世,我是你的后世,请你出来。这样过上一段时间,笔尖便会自动在白纸上画圈,这样,笔仙就算被请出来了。这时,你可以和笔仙聊天,问他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据说请笔仙是很容易的事,一般人只要心诚,都能请出来。只不过最后一定要将笔仙送走,并将划圈的白纸在门边烧掉。

蒋青闻言皱眉,他从心底不相信这样的把戏。但此时清眉满含期待的目光盯着他,里面那种柔软的力量让他无法抗拒。

如果这样就能让清眉快乐,为什么不满足她呢?

清眉去老板那里取了纸笔过来,蒋青按照清眉的要求将左手与她的右手绞结在一起,中间插着一枝笔,笔尖抵在下面的纸上。清眉再将另一枝笔交给蒋青,让他呆会儿笔仙出来,便用这枝笔来与笔仙交谈。

蒋青心里根本不把这当回事,只当这是年轻人无聊想出来的小把戏,当下点头说记住了。对面的清眉这时闭上了眼睛,嘴巴一张一合,显然是在念叨那请笔仙的口诀了。蒋青看她一副认真的模样,心里暗笑。

笔尖抵在纸上一动不动,大约过了五分钟,蒋青已经有些不耐了。他不想让清眉失望,正脑子里想着是不是要动些手脚,让“笔仙”早点出现,这时,笔尖忽然开始移动了。开始笔尖移动很不规则,很快,它便不停地画圈。蒋青瞪大了眼睛盯着笔尖,怀疑这是清眉故意拖动笔尖,但看她仍然闭目凝神的样子,知道她既真心想请笔仙出来,决不可能自己作弊。

这时清眉忽地睁开眼睛,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笔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神色凝重地轻道:“你帮我问一下,笔仙是不是已经出来了。”

之前清眉已向蒋青交代过与笔仙的交流方式,所以蒋青便用另一枝笔在纸上写下“出来”与“未出来”的字样,那边的清眉低声开始询问:“前世前世,你是不是已经来了?”

笔尖在悄悄移动,片刻之后,划出一条不规则的曲线,指向蒋青写下的“出来”两个字。蒋青心中大骇,如果不是清眉作弊,那么笔尖的移动简直就是匪夷所思,难道这小小的铅笔之上,此刻真的附着一种人类未知的力量?

清眉面上已有了些惊喜,她开始问笔仙一些简单的问题。蒋青满腹疑团,不知道亲眼看到的这一切是真是假。但他还是按照清眉的吩咐,配合她与笔仙进行交流。

清眉问:“你真的是我的前世吗?”笔仙回答:“是。”

清眉问:“那么你是男是女?”笔仙回答:“女。”

清眉再问:“你知道我现在结过婚没有?”笔仙回答:“已婚。”

清眉接着问:“你知道我今年多大年纪?”笔仙选择了“25”。

清眉与蒋青对视,那眼神显示她对笔仙已经非常信服了。

“笔仙笔仙,你告诉我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清眉低声问。

蒋青闻言一震,他抬头盯着清眉,眼中有一些担忧。清眉用眼神催促他,他轻叹一声,还是在纸上写下了“有”和“没有”两种选择。

笔尖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向着“有”字的方向延伸下去。

蒋青这时有了拂袖而起的冲动,但他想起之前清眉对他的告诫,请笔仙中途最忌中断,如果最后不将笔仙送走,那将会是件很麻烦的事。他此刻心中隐隐已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所以竭力忍住。他抬头,看到光泽已从面前的女人脸上悄然隐去,那白皙的肌肤此刻又变得一片煞白。

“笔仙笔仙请你告诉我,我这辈子能活多少岁。”清眉问。

蒋青眼中的忧色更浓,清眉如果全问这样的问题,他不知道笔仙又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今天清眉的气色让他欣喜,他心底由衷生出些莫名的希望来。他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会看到一个健康开朗的清眉。他不想这因为请笔仙这样的鬼把戏而让希望成为泡影。

蒋青在纸上写下了“70”和“80”的字样,笔尖原地打转,久久都不能做出选择。清眉嗔怪地看一眼蒋青,用左手取过他手上的笔,在纸上写下了二十到六十几个字样。这会,笔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指向了“20”。

这样的结果与事实显然不符,清眉已经二十五岁,她不可能在二十岁那年便死去。蒋青吁口气,正想借机劝清眉收手。但清眉已经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笔仙笔仙,请你告诉我,我这辈子究竟能活二十几岁?”

清眉飞快地写下了从六到九四个字样,笔尖缓缓开始移动,这回它选择的目标是“7”。这样,也就是说,清眉的生命只有二十七年,清眉将在她二十七岁那年死去。蒋青看到清眉煞白的脸上多了层冰霜,她脸颊上的肌肉都开始缓慢地颤动,显然是她心中悲伤到了极点。

“好了,别再相信这种无聊的把戏了。”蒋青终于忍不住道。

清眉此刻竟看都不看他一眼,用种微颤的语调接着问:“你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相信你的话?”

这个问题立刻吸引了蒋青,他再次忍住撒手的念头,看笔仙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你没法给笔仙几个选择的答案,这似乎也违背与笔仙聊天的规则。笔尖停止不动好长时间,似乎无计可施,又像在思考如何来向清眉传递信息。

笔尖终于又开始移动了。不规则的线条在纸上延伸,蒋青与清眉紧盯着笔尖,竟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初时,笔尖留下了一些不规则的痕迹,渐渐地,线条汇合在一处,竟然有了一个人的形状。

依稀可辩那还是一个孩子,眉眼五官都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但胖胖的脑袋却给人极深的印象,还有他鼻梁上卡的一副黑粗边的眼镜。人形图案画得糟糕极了,就像幼儿园里小朋友的随手涂鸦。笔仙通过这幅图案,要向清眉传递一些什么样的信息呢?

清眉失魂落魄地呆立不动,好像还在陷入笔仙留给她的玄机之中。如果笔仙真的存在的话,那么它现在已经向清眉泄露了天机,给了她关于生命的预言。而且,为了证实预言的准确性,它又留下了一幅图案。天道运行自有其法则,窥视其中的秘密也许并不是件好事。所以笔仙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凝立不动,无论清眉提出什么样的问题,它都拒绝回答。

笔尖最后一次移动,是留下一条曲线,直伸向白纸的边缘。

按照游戏规则,这表明笔仙已经离开了。

“难道你真的相信这样的游戏?”蒋青忧心忡忡地道,“如果一枝笔就能判定人的生死,那么这世界上还要那么多医院干嘛?”

清眉不说话,老僧入定般盯着面前的纸,她的面上,又现出极其凄惋的表情。无论是谁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剩下两年,都会像她一般失魂落魄的。

蒋青心痛地抓住她搁在桌上的手,只觉得那手异样地冰。

“你不会真的天真到相信这样一个游戏吧?如果这游戏是真的,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在哪里可以捡到一百万。要是每个人都这样问,那么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可以是百万富翁了。”蒋青用故作轻松的语气道。

“是,我当然不会相信。游戏终归是游戏,我们用游戏来打发时间,没必要让游戏来决定你的命运。”清眉冷静地说,“何况,就算笔仙说的话是真的,我也还有两年的时间可以活。又不是明天要死,我干嘛那么想不开呢?”

清眉这样说,但蒋青知道她还是不能释怀游戏里的预言,否则,为什么她脸上的光茫只是昙花一现,此际弥留的依然是那种深深的恐惧与绝望?

俩人离开茶舍时,蒋青要按照游戏规则将游戏用的那张白纸在门前烧掉,但清眉却把它折叠起来塞到了包里。

“那仅仅是个游戏,我们何必一定要遵循游戏的规则呢?”

蒋青说不出话来,他隐隐觉得留下那张白纸非常不妥,但清眉的话又让他无法反驳。

“我累了,我想回家了。”清眉说。

那就送她回家吧。蒋青站在路边希望能拦下一辆出租车,但学府路已是南方小城的近郊,好一会儿都不见有出租车的影子。清眉立在茶舍门前的阴影里,像一尊凝立的雕塑。蒋青从她身上,似乎已经看不出一点生命的痕迹。所以,他的心里这时又生出隐隐的痛,并且又有了些无法抑制的冲动。他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也不愿再思考怎样才能拯救清眉于危难之际,他只想立刻冲上前去,紧紧地把这个绝望而恐惧的女人揽在怀里。

原来无助也是种力量,它可以击中男人心底最脆弱的部位。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蒋青与清眉上车,很自然的,清眉在车上偎在了蒋青的身上。蒋青低低喘息着,竭力让自己变得平静。他知道清眉此刻需要的,仅仅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此时自己任何一点过激的行为,对她可能都是种伤害。

这一晚,笔仙的阴影并没有因为他们离开麻雀茶舍而消散。车上的清眉忽然低低发出一声尖叫,蒋青慌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在出租车的驾驶台上方,悬挂着一张塑封过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宽边眼镜。

这样的特征实在很特别,就算蒋青与清眉想忘都忘不了。

忧伤的驾驶员这晚跟车上的两名客人说起了他八岁的儿子。儿子一个多月前从家里的阳台上摔了下来,送到医院还没来得及推进手术室便停止了呼吸。忧伤的驾驶员还跟客人提到了孩子的妈妈如何心痛得昏迷过去,醒来后便精神恍惚。还有孩子的奶奶,现在每天都在家中以泪抹面,她的视线已经非常模糊,如果不能让她停止流泪,用不了多久,她便会有失明的危险。

车上的蒋青与清眉已经听不进驾驶员后面的话了,蒋青看到清眉此刻又是满脸惊恐,她的目光死死盯着窗外,那种深深的绝望已经渗入她的骨髓深处。

蒋青知道,只有当清眉看到那些陌生人时,才会流露出这样的恐惧。

他紧紧地揽住瑟瑟抖动的女人,目光下意识地望向窗外。黑暗里,他真的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影子像烟雾般虚无,但他还是看清了那影子有一个胖乎乎的脸蛋,还有鼻梁上那副宽边的眼镜。

恐惧立刻也从蒋青的心底开始腾升。

是笔仙让他们在这时遇到这个图案中的陌生人,它以此来证明他另一个预言的正确性。

在那个预言里,清眉将在二十七岁时死去。

——清眉的生命,莫非真的只剩下两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