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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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世普回到家里,心里的怒火还一时难以平息,坐在椅子上一边呼呼喘粗气,一边想着那个小毛所长的话。想了一阵,世普觉得那个小毛所长说得对,这事要得到根本解决,看来只有走打官司这条路了。对于打官司,昨天和贺世国发生纠纷后,世普便有到法院起诉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世普是个办事果断的人,为啥却在这事上有些犹豫不定呢?原因就在于世普非常清晰地知道湾里像贺世国这样盖房子是十分普遍的现象,这其实是贺世国坚持不让步的重要原因。大多数村民也都抱定了像贺世国一样的观念,认为只要是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建屋,就算是没有侵害别人的利益。至于采光权和通风权,乡下人确实是没有听说过。所以正是在这样一种地方性规范和村庄伦理下,世普如果贸然打官司,表面上看告的是贺世国,实际上也等于是把大多数贺家湾村民给告了。因而世普从纠纷一开始,就寄希望于村乡干部的调解。在世普的意识里,这实际上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民事纠纷,纠纷的事实和经过十分清楚,就是贺世国的房子按他的计划建起后,将把他的大门完全遮挡住,影响他的采光权和通风权,贺世国这样做已经违反法律规定。这样简单的事情,乡村干部完全可以依法裁决贺世国的房子少盖一层,因此也没有必要去对簿公堂了。可是现在看来,他贺世普想错了!事实这么简单和法律规定这样明确的事,贺端阳和今天这个所谓的小毛所长就是不作出裁决,而是和他打起了太极。在世普看来,贺端阳和今天那个乳臭未干的司法所所长不表态,实际上就是没有认同他的法律依据!而他们在主观上没有认同他的法律依据,客观上就是在偏袒贺世国,纵容贺世国。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世普心里有些清楚又有些不明白。他们可能是害怕在这起纠纷中满足了自己的要求,以后会发生更多这样的纠纷。可是他们不明白以后要杜绝和减少这样的纠纷发生,唯有依法办事,支持了自己合理公正的诉求,让贺世国付出了违法的代价,这样才能警示效仿者。只要没人再来效仿,这样的纠纷不是便没有了吗?可现在,贺端阳和司法所那个毛头小伙子对贺世国的偏袒,无异于饮鸩止渴。他本来是不想把这事闹到公堂上去的,现在是贺端阳和司法所那个混账小子逼着自己要到公堂上去,这就怪不得他了。不过这样也好,他坚信到了法庭上,法庭一定会支持自己的合法诉求。这样,他既维护了自己的权益,也给贺端阳和司法所那个混账小子和贺家湾村民上一堂法制课,让他们知道什么是违法,什么是不违法!这样想着,世普就下定决心和贺世国对簿公堂了!

一下定了打官司的决心,世普的心情反而一下平静了下来。他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然后站起来用了深思熟虑的口吻对佳兰说:“楼上我原先那张写字台上有一本信笺纸,你去给我拿下来,我要写诉状!”佳兰一听,忙说:“你真打官司呀?”世普说:“不打官司怎么办?这是人家逼着我们去告状呢!”佳兰显示出了担心的样子,问:“能打赢吗?”世普说:“法律上规定得明明白白,有什么不能赢的?”说完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马上接着说,“我把诉状写好了,明天就进城去找法院的雷彪,他们两口子都在县中读过书,我还亲自给他们上过一年语文课,不久前被提拔当了法院副院长,我去找他,他总不会装作不认识我了吧?”佳兰说:“去找一下他当然好,我就怕到时官司输了让人笑话!”世普说:“再让人笑话,也比让贺世国把房子修起挡住我们的大门好,那才是真正把面子都丢尽了!”佳兰听了觉得丈夫说得完全在理,贺世国不让步,不就是想争口气吗?世普还是在社会上混的人,为啥又要输这口气?输了这口气,别人又会怎样看待他们?想到这里便不再说什么,跑到楼上去把纸给丈夫取下来了。世普便伏在堂屋中间的桌子上写起诉状来。因为事情并不复杂,他的诉求也不高,加之适应的法律条款经过这两天的折腾早就烂熟于心,没用多少时间,便把一份诉状写好了。

第二天一早,世普便亲自揣了诉状进城去。来到县法院时,法院的人刚上班不久。法院大门口有一个案件受理大厅,里面坐了几个人,一般告状的人都是把状子交到这里,里面的人收了诉状,给告状的人开一个收条,然后告状人便回去等待法院的消息。世普本来也可以把自己的诉状交到这里,但世普却没有,而是从大门旁边一个小门直接进了里面的院子。这时从旁边小屋里出来一个人,对他喂了一声,世普回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却有些惊喜地叫了起来:“哦,是贺校长呀!贺校长好!”说着又向世普鞠了一躬。世普一看那人年纪和自己差不多,自己并不认识,就说:“你认识我?”那人说:“贺校长大名鼎鼎,全县人民不认识县长,也不可能不认识你吧!”说完接着又说,“贺校长可能不认识我,我的娃儿在县中读过书,我来开家长会,见过你好几次面呢!”世普一下明白了,又看了看他说:“你还在上班?”那人说:“我几年前就退休了,单位又把我返聘回来搞收发!”然后又对世普问,“贺校长你要找谁?”世普说:“我找雷副院长,他在不在?”那人急忙说:“在,在,在三楼上,我带你去找他!”说罢便热情地在前面带了路,沿着一座螺旋式楼梯往上面走去。

来到三楼转角的一间办公室门前,那人站住了。办公室门是关着的,但屋子里有说话声。那人敲了敲门,大声说:“雷院长,有人找!”没一时办公室门咔嗒一声开了,伸出一个脑袋朝外面看着。那人见开门的不是雷院长,便对世普说,“雷院长在办公室里,贺校长你进去吧!”世普一听,对那人说了一声谢谢,也没等开门人招呼,便径直进去了。到了屋子里一看,才见办公桌的大班椅上坐着另一个人,三十多岁左右,一张扁平脸,没什么特色,倒是额头下面那对眼珠子十分明亮,显示这是一个精力旺盛又有几分强悍的角色。他一见世普,马上就从椅子上弹直了身子,接着叫了起来:“哎呀呀,贺校长,你老怎么来了,也不打电话先给学生说一声,学生有失远迎了!”说着就转到办公桌前面来,拉住了世普的手直摇晃。先前开门那人见了,站在旁边,望着雷院长,脸上流露出一种期期艾艾样子。雷院长见了,就先对了那人说:“你说的这个案子,等我看完案卷再说。你先回去吧!”那人听了这话,毕恭毕敬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出去了。

这儿雷院长一边给世普泡茶,一边抱怨:“现在这些做下级的,屁大一点事也要领导拿主意!”世普听了这话,一边在沙发上坐下一边笑着说:“谁叫你是领导呢?不让你拿主意,你怕又要说下级不尊重领导了呢!”雷院长说:“什么领导不领导,在你老人家面前,我永远是你的学生!今天你老人家不要叫我院长,就叫我雷彪!”说着把一只一次性纸杯端到世普面前。世普说:“那就好,我今天恭敬不如从命,也就不客气了!”说罢看着纸杯里的茶叶,是上好的雀舌,此时像一尾尾小鱼似的在水里翻腾,便开玩笑地说:“做了院长是不同些,记得那年你还是一个小审判员的时候,人大组织我们到你们法院来视察,我到你的办公室来看你,你泡的花毛峰招待我,现在换成雀舌了!”雷彪听了这话,便笑着说:“老校长还记得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我可忘记了!”说完才接着说,“实话告诉老师,这是前不久学生出去开会东道主给发的,我还一直舍不得喝,今天老师来了我才开的包!”说着就挨着世普坐了下来,接着对世普说:“前次廖梅回来告诉我,说你老人家回老家安度晚年去了……”世普听到这里,立即有些警觉了,便马上看着雷院长问:“她给你说没说我告状没告准的事?”雷彪一听这话,立即做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说:“没,没,什么告状没告准?难道老师还有什么状会告不准吗?”

世普听了这话便说:“算了,事情过都过了,我也不愿提它了!”说完这话端起纸杯,像是准备喝茶的样子,可刚端起来又马上放下了,然后看着昔日的学生认真地说,“我今天又是来告状的,还不知道告不告得准呢!”雷彪一见世普的样子,眼睛扑闪了两下,知道老头子不是开玩笑的,便说:“真的?”接着又说,“我说老师不会轻易到我们这里来嘛!老师有什么事尽管对我说,看我能不能给你一些帮助?”世普说:“你这样说,我也就不客气了!”说着便把和世国的纠纷以及村上、乡司法所调解的情况,自己准备向法院提起诉讼的事,一一给雷院长讲了。讲完,这才端起纸杯喝了两口茶。

雷彪认真听完了世普的讲述,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老师要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是完全正确的!现在讲依法治国,听说国家正在制定《物权法》。在《物权法》没出台前,《民法通则》中有关相邻住宅的采光权和通风权都规定得很清楚,如果你说的是事实,我想法庭会支持你的合理诉求的!”世普说:“我教了几十年的书,教育学生要实事求是,自己怎么会去歪曲事实?”雷彪忙说:“老师误会了,我怎么会怀疑老师说的不是事实?老师是什么人?不瞒贺校长你老人家说,你老的学问、人品,我和廖梅一直是把你当作楷模呢!我经常在心里想,要不是贺校长你老人家,我和廖梅恐怕也莫得今天呢!”世普说:“这是你们的努力,和我有什么关系?”雷彪说:“怎么没关系?别的不说,就是那年我和廖梅悄悄地在校园里谈朋友,你老人家知道了,既没有开除我们,也没有怎么批评我们……”世普听到这里也像是想起来了,说:“怎么没有批评你们,我不是把你们喊到我的办公室里说了你们一顿吗?”雷彪说:“可你说的是些什么话?你给我们讲了很多名人成才的故事,像位父亲一样语重心长地勉励我们趁年轻把心思多用在学习上,别辜负了大好时光!那时我们心里好感动!说实话贺校长,人生遇到一个好师长,便是一辈子的造化!”世普说:“那也是你们自觉,如果遇到不堪造化的人,我也没有办法!”说完这话,世普才又对雷彪说,“我打官司的事,你还是具体给老师指点一下!”听了这话,雷院长才像是重新想起来似的,马上对世普说:“老师的诉状呢,能不能给学生看看?”世普一听,急忙从口袋里掏出诉状来,双手捧着递给了雷彪,说:“怎么不能看,不对的地方还要你多加指教呢!”

世普昔日的学生接过诉状,便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皱起了眉毛。看完后,又抿着嘴唇想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世普问:“老师刚才说,你们原先是同意被告在平房上加盖一层楼房和一层人字形青瓦屋顶,怎么诉状上只同意他加盖一层楼房,不同意他加盖人字形青瓦屋顶了呢?”世普说:“原先同意他在平房上加盖一层楼房和一层人字形青瓦屋顶,是因为被告的妻子还在,我们是亲戚。可现在被告不认我们这门亲戚了,我们自然也不认他这门亲戚了!在两层楼房的基础上加盖一层人字形小青瓦屋顶,本身就要冒出我院子两尺多高。当时主要考虑到双方是亲戚,要互相帮助,互相体谅,加上人字形小青瓦房只是一道屋脊,离我院子远,对我院子影响不大,所以我们才答应他们的。现在既然是这个样子了,我们坚决不同意他的房子高出我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