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暗的如同傍晚一般。重重叠叠的乌云越积越多，几乎盖住了整个天空，好像真的要压垮这座城市一样。虽然乌云从来都是一层一层的，但今天的乌云实在是有点不一样。尤其是漂浮在少年宫上方的那朵最大的乌云。它就像是一块调色板一样，从外侧到中心，一层比一层颜色深。最外面一层只是浅灰色，跟雾霾的灰白色相差不大。往里一层，就是水泥的颜色了，散发出一种浓厚的窒息感。而最中心的部位，几乎要变成黑色了，随着整朵云的飘动，它就像一个黑洞一样不停地转动，好像要把一切都吸进去。少年宫的大楼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日的光泽，整座墙面上都披上了一层灰袍。每个房间里都打开了所有的灯，每个窗口里发出的光芒都晃得人眼晕。
雨越下越大。细如发丝的小雨丝正在渐渐地变成足有颗粒大小的大水珠。大楼门前的草坪早已彻底湿透，小草被雨滴冲击得东倒西歪，却又不失美感，整个草坪上都是一片惹人怜爱的翠绿。体育馆前的石阶上不停地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前方的地砖上的凹陷处也早已汇成了一块大水洼，无数的水波在上面反复地破碎，再重合，再破碎，再重合，宛如天下大势一般，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体育馆里，小家伙们面对面站成了两排。随着齐教练的指示，两队小家伙们依次站到队伍的最前方，听着口令，起跑，运球，互相传球，一直运到篮下，最后投篮。
莫宇杰正站在篮球架的下面，随着准备给小家伙们捡球。
“哎呀！”一个小家伙一脚踩空了，啪叽一下摔倒在地上。球也滚了出去。
莫宇杰轻轻地捡起球，走到小男孩面前，慢慢蹲下，轻轻地把他扶了起来，把球放到了他的手里。这个小男孩已经发育得比较好了，身体比较壮，小胳膊很结实，个头也比较高。莫宇杰微笑着看着他，就像是看着小时候的自己一样。
“谢谢莫哥。”小男孩笑了笑。
“下次小心点喽。”莫宇杰轻轻地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回去等下一次。
墙上挂着的大表转过了一圈又一圈。不一会儿，大家都练完了。
“好了，今天就练到这里了！”齐教练大手一挥。
“谢谢齐教练！谢谢莫哥！”小家伙们很有礼貌，一个劲地笑着点头。
“哎呀，谢什么，不用谢啦！”莫宇杰笑着摆摆手，“早点回家吧。”
小家伙们哄笑着收拾好东西，一股脑地往门口冲去。但他们一冲开门，马上就又退了回来。
“怎么了？”齐教练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把堵在两边的小家伙们分开，一把拉开大门，看到了那珠帘般的大片雨雾。
“雨怎么下这么大了？”
“齐教练，怎么了？”莫宇杰已经把球都捡到了球筐里，几步跑到了门口。
“雨太大了，走不了了。我没拿伞。”
“我车上也没伞”莫宇杰想了想，“要不先等等？”
“莫哥，莫哥，”一个小胖子拽着莫宇杰的衣角，“借你手机用一下好吗？我要给我爸打电话，让他来接我。”
“我也要让我妈来给我送伞。”另一个小瘦子说。
“好啊，”莫宇杰二话不说，掏出手机，“你们有几个是没有父母来接的？都要用电话吗？”
小家伙们纷纷缠着莫宇杰，要打电话。不一会儿，莫宇杰的手机就转了好几只小手。
莫宇杰笑着看着小家伙们，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了齐教练旁边。
“小莫啊，”齐教练重新戴上了眼镜，“你现在还在放假？”
“嗯，”莫宇杰点头，“还得有一阵才能开学呢。”
“你现在是上大几来着？”
“大三。不过我很快就修满学分了。到时候我可以提前毕业。”
“哦，”齐教练点了点头，“那你很厉害嘛。”
“还行吧。因为我不是那种一般的体育生。我还是上文化课的。我上的那体育大学跟一般的大学也不太一样。对我来说，提前修满学分不算什么。”
“嗯，”齐教练扶了一下眼镜，缓缓地说，“说实在的，看你这个体格，这个技术，不当职业球员真是可惜。”
“我一直在努力。只要有机会就行。”
“你父母还在外地？”
“今天晚上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会去接他们。”
“那你将来是怎么打算的？如果你当不了职业球员，会继承他们的事业吗？”
“这个”莫宇杰挠了挠头，“也许会吧。这个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齐教练的脸色突然暗了下来，镜片似乎也失去了光泽。
“我觉得吧，你最好是从现在起，就做好两手准备。”
“嗯？”莫宇杰把头转了过去，“这话怎么说？”
齐教练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双手平摊在膝盖上，说：“你是知道的，我曾经是职业球员。”
“对啊，我知道。”莫宇杰点头。
“那你知道我在多少岁退役的吗？”
“多少岁？”莫宇杰问。
齐教练叹了口气，伸出了三个指头。
“三十三岁？”
“三十一岁，”齐教练摇了摇头，“当时我本来不想退役的。”
“啊？”莫宇杰坐正了身体，“那是为什么？”
“小莫，”齐教练整个人像是被放了气一般，“你平时看不看国内的篮球？”
“嗯现在有时候看，不过主要还是看NBA和欧洲篮球。”
“那你知道五年前的‘欠薪门’吗？”
“‘欠薪门’？嗯”莫宇杰想了想，摇了摇头，“不太清楚。那个时候我还在上高中，平时比较忙，基本没时间关心这个。我就听说，当时好像是有个什么同兴队解散了，是这样吗？”
“对，”齐教练有些无力地说，“当时我是同兴队的队员。那一年，同兴队战绩非常差，最后打了一个倒数第一，降级了。本来俱乐部年年都在亏损，这一降级，更是彻底崩盘了。最后老板破产了，抛下整支球队，自己跑了。没有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球队群龙无首，最后就解散了。”
“啊？那你们最后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那老板欠了我们一年工资没给，不光我们球员的没给，就连当时的教练、工作人员的都没给。我们找了他好几个月，都找不到。后来有几个人去了篮协找人，结果篮协也不正儿八经的搭理他们，说是帮我们解决问题，结果到头来啥都没解决。最后我们都报警了，但警察也没找到那老板。这个事虽然上过电视，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也就没几个人记得它了。更没人去管。”
“那那你们不是成了自由球员了吗？难道不能去别的球队吗？”莫宇杰问。
“去不了，”齐教练摇头，“篮协那边的回答是，我们所有人的登记档案都出问题了。具体什么问题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我们根本无法加入其它球队。所以只能提前退役。还因为其他一些别的破事。那些事我不想再提了，一想起来就恶心。”
“那太可惜了啊。”
“对，”齐教练摇头，“包括我在内，当时队里的大部分球员，都是跟我差不多大，或者比我年轻的，老将没几个。他们基本都跟我一样，提前退役了。我跟大部分人已经都不联系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干什么。我只听说，有一个人上工地上去当了杂工。还有一个上街卖麻辣烫去了，据说前不久让城管给打了。”
莫宇杰不说话了，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莫哥，莫哥！”一个小学员举着莫宇杰的手机，三步两步地跑了过来，“你来短信了！”
“什么？短信？”莫宇杰弯下腰，从小学员手里接过了手机。
手机屏幕上只显示了五个字：八强对阵表。
“对阵表出来了？”莫宇杰摁开了手机，打开了短信。
星海对疾风白帆对明阳漫游者对暗狐红森对逐梦“嗯？”莫宇杰感觉到一丝不对。
“怎么了，小莫？”齐教练问道。
“啊，没事，”莫宇杰摆了摆手，“我朋友有事找我。”
“轰隆”体育馆外传来了一声响亮的雷声。窗外，一道亮白色的闪电划空而过，给阴暗的天空留下了一道痕迹。
“不对吧？”莫宇杰摇头，“红森队不是在C组吗？怎么会跟我们碰上？”
紧接着，他看到了下面的一段话：由于某些特殊原因，经赛委会紧急讨论，原有的八强赛规则作废，由赛委会根据抽签来决定八强赛的对阵情况。如有疑问，可拨打赛委会有关电话咨询。
“某些特殊原因？哼哼，”莫宇杰冷笑了两声，“什么叫‘某些特殊原因’？还抽签？谁叫我们去抽了？”
“小莫，”齐教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莫宇杰身边，“你是不是参加了‘幻宇杯’？”
“啊？”莫宇杰有点吃惊，回过了头，“齐教练，你也知道‘幻宇杯’吗？”
“我当然知道啊，”齐教练笑了笑，“现在全市都知道啊。我还看过一场比赛呢。我哥哥请我一块去看的。只不过，那场比赛好像没有你。”
“你哥哥？”
“我侄子也参加了。只不过他们队出局了，小组没出现。”
“你看的是哪一场比赛？”
“嗯”齐教练捋了捋头发，“那场是小组赛的最后一场，我侄子他们的对手好像叫什么红森队，他们队打得不错，但基本上全是在打突破，打内线，几乎没什么外线出手”
“啊？红森队？那不就是我们队下一场的对手吗？”
“啊？你们队小组出线了？”齐教练很惊讶，“你在哪个队？”
“逐梦队，我们队是A组的小组第二。”
“哦，那我得恭喜你啊！”齐教练笑着说，“这个比赛虽然是业余的比赛，但里面还是有高手的，能出线很不容易啊！”
“哪里啦，我们只是运气比较好，”莫宇杰有点脸红，“其实，我们本来可以是小组第一的”
“因为输了一场球？”
“嗯，我投进的压哨球被判无效了。虽然我觉得它应该有效。”
“没事，这没什么，”齐教练举高手，拍了拍莫宇杰那几乎跟自己的眼睛平齐的肩膀，“谁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当上关键先生的。我当年也投丢过好几个关键球，让我们的教练给训过几次呢。而且，遇上黑哨也是难免的。其实吧，你们队的比赛我也听说过一点，但我没看过，也不知道那是你的球队。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不光是你，你们全队都是非常厉害的。”
“你觉得那个球是黑哨吗？”
“我不敢说，因为我没看你那场比赛。而且这个比赛也是不在电视上播的，现场观众就算看出来了，也拿不出证据来。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世上哪儿都有不公平，你只要做到，别让自己成为那个给别人不公平的人就行了。”
“就算不能改变世界，至少要做到不被世界改变，对吗？”莫宇杰的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
“嗯，”齐教练点了点头，望着天花板，“时过境迁，这几年过去了，我也想通了。那老板也确实有他的难处。他的企业只是一个小型的民营企业，能支撑这样的一支球队好几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时光倒流，让我再回到那一年，他还是欠了我一年工资不给，然后自己跑了，我肯定还会恨他。但现在，我就理解他了。”
莫宇杰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不断地变化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小莫啊，”齐教练的表情变得很柔和，“我以前跟你说过，我是农村出来的。我在老家还有个弟弟，很小，只比你大两三岁。我其实也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弟弟来看的。我本来是想跟你说，职业球员的路，比你想象中要难走的多。但是，从你刚才那句话来看，我觉得你是完全可以成功的，只要你肯努力，肯拼，而且会用脑子，就行。你不会像我这样时运不济的。幻宇集团不是一般的小企业，陈幻宇也是个非常精明、真心热爱篮球，而且有大智慧的人。只要你能进入他的球队，你绝不用担心我的经历在你身上重演。”
“嗯，”莫宇杰点了点头，“谢谢你，齐教练。”
“不用谢我，”齐教练笑了笑，又拍了拍莫宇杰的肩膀，“你该谢的，是你自己。希望你能成功。”
“齐教练！莫哥！”小胖子举着两把雨伞，一蹦一跳地跑了过来，“这是我爸爸借给你们的两把伞！他说下次上课再还就行了！”
“哦，那太谢谢你爸了！”莫宇杰弯下腰摸摸小胖子的头，接过了伞，转身说，“齐教练，一会你拿着伞吧？我一会自己开车就回去了。”
“没事，你拿一把吧，”齐教练接过了另一把伞，“我也开车来的。我的车也已经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