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的心意,也正是我所想说的话,来日方长,各自珍重。”我看着杨俊对我笑得意犹未尽,我却没有笑起来的兴致。我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指面上的事情,却只有我自己知道,这话中是在指着各自的一生,杨俊,当真是结局叫人不忍心去想、太不应该。
“我让你谨言慎行,没有叫你对着我也惜字如金的,真是无趣。”杨俊说着,喝下一杯酒。
“金子若是注定要去的,再如何去惜也没用,唯有这话,是会留在心底的。”我慢慢说道。
“你还是这样,心思灵活机妙,就没有能够难住你的时候,应该做个女中诸葛才对。”杨俊往杨广杯中倒酒,说道,“二哥,你的福气非比寻常。”
杨广伸手挡住杯口,淡声说道,“罢了,三弟,酒水点到为止,心意足够了就可以了。今日我在宫中许久,此刻不想多沾这些,你也别喝太多了。”
杨俊一听,放下酒壶,说道,“二哥什么时候都是清醒的,好,就依你。”
“今日立秋,怡情便好,不需多说伤怀的话。三弟,父皇的心思你应该理解,并州总管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胜任的,别再多有怨言。”
杨俊之时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我看着他神情有些失落黯然,我也猜不透是为什么。想着杨俊崇佛成性、一心习惯散漫自由,因此,或许隋文帝的命令才会让他这么难过。但是,话说回来,倘若杨俊不是生在这帝王之家、有了这皇子之尊,恐怕会连眼前这样的优越清闲都没有,何谈什么崇佛心思?
杨广似有倦意,或许是有心事,总之不甚开朗,寒暄没有几句,便起身退到偏房去了,杨俊也不在意,叫了两个下人进去随伺。我这样呆呆地在杨广身边,可是看着他时常这般劳心劳力,我却什么都帮不上。我知道杨广有许多事情没有告诉我,朝廷之中的事情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素澜,你怕二哥在我这里有事不成?”杨俊看我不放心,笑得别有意思。
“不是,只是二皇子忧心的事情太多,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实在心里不安。”我有些惭愧。
“你会做到的,只是还没到时候。你在二哥身边,会看到更多、听到更多、学到更多,自然也会做到更多,相信我。”杨俊看看门外,月华如水,叹道,“今天月色真好,但愿天天月月都能够如此,陪我到院中走走如何?我带你四处看看这宅子。”
“好。”我对酒席一点兴致都没有,正好跟着杨俊往院中走出去。
下人提了灯笼在前面带路,杨俊干脆把灯笼接过来,递给我一个,吩咐下人离去。我跟杨俊每人手中提了红彤彤的灯笼,就这样在夜色中慢慢往前走。月华倾泻下来,银光一片,但是院中四周还是朦朦的光晕罢了,一点也不清晰。我听到脚底踩着石头的声音,心想着这院中的路怎么会镶嵌着小石子?杨俊看我一直小心低头走着,话语带笑,说道,“这石头虽然难走,却不会让你摔倒,还是把头抬起来吧,免得错过了眼前的景致,虽然是在夜里,可也是一番惬意呢。”
“这路上为何要铺着石头?”我转头去看杨俊,因为两个人手中的灯笼互相照着,因此整个人都看得很是明白。
“若是白天看,这石头还会反光,实在有趣,这是父皇的意思,也许是要我多磨练吧。何况,这石子路只有后院一带才有,衬着这些奇花异草也显得特别。”杨俊解释道。
“三皇子是何时去并州?”我想了一想,还是直接问道。
杨俊沉默了一会,回答道,“很快了,二哥离开不久,我也要马上启程。我呢,一向胸无大志,说是接任,可是出力不多,该做的事情都会有底下人帮我打点。可是二哥这一去不同,任重道远,江南的平叛需要二哥一手拿捏才行,二哥如果没有主意,便谁也不能给二哥主意了,素澜,二哥需要你在身边多扶持才行,他也有累的时候,就好比现在。”
我抬头望着天边的月光,暗想着江都的月亮是不是也跟这大兴皇都一模一样。
“我都明白了,只要我能够做的,会不遗余力。”我点点头,肯定地回答道。
“这就让我放心了,你的心思能够敌得过十个男子,关键的时候说不定可以做二哥半个军师了。”杨俊笑得满足,带我朝花园中慢慢走过去。
这府邸之中花木虽然稀疏,眼界却是极为开阔的,自然风也比杨广府邸刮得厉害。杨俊带我到亭子边上坐着,灯笼都挂在亭子边的枝条上,让我想起了那个清晨灯笼映照着花木,忽然就看见杨广徐徐朝我走来的情景。
“三皇子刚刚搬了新宅子,又要离开这里了。”我伸手摸着亭子冰凉的柱子,有些出神。
“那你呢?跟二哥好不容易才走到这步,才安稳下来又要开始颠簸了,你们两个,岂不是比我一个人更加辛苦?”杨俊不正面回答,反而直接问我。
我有些看不清楚他的脸色,只是觉得他声音清淡,于是说道,“两个人的心若不是背道而驰的,便是怎么样都不会觉得辛苦,何况,每年有一段时间我跟父亲都会去各地游诊,风餐露宿的日子我也捱过、在山中迷路甚至险些滚下山丧命的时候也经历过,因为跟父亲是一条心,所以不觉得有多苦。跟那个时候比起来,跟二皇子这一路南下妥妥当当的,有什么苦呢?”
杨俊好久不说话,末了,才说道,“你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这些二哥也知道吗?”
“没有,无端端的,这些有什么好说的?”我笑道。
“二哥若是知道,不知多挂怀。”杨俊顿了一下,说道,“其实,我理解二哥的心情,今天在宫中,四弟居然如此猖狂,丝毫不给我跟二哥面子,当面跟父皇母后提到了你,二哥当场脸色就不大对,只是没有太表现出来。”
我一听,下意识抓着自己的衣襟,惊问道,“什么?到底是…”
“他们先前放了我跟二哥的暗箭没有得逞,我跟二哥回朝之后受了封赏、他们又抓不到什么别的把柄,于是下作的把箭头瞄准道这件事情上,拿一个女子推到父皇跟前做文章,真是卑鄙。”杨俊鄙夷地说道,“听他振振有词的口吻,应该是私底下命人调查了这件事情,军中疫情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何况军中大有他们的人在。二哥一向不爱女色,却独独把你这样一个医女留在身边,由不得他们不去想当然。他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事情当面说出来,他做到了。”杨俊冷哼一声。
“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二皇子一句都没有跟我说?这事情跟我有关系,起码让我去承受一些,二皇子为什么瞒着我?”我站了起来,不可思议,几乎要管不住自己的心。
“二哥怎么会跟你说这些?他就怕你心里搁着事情。”杨俊索性也站起来,说道,“父皇轻易听了四弟的话,当着皇亲国戚的面问起二哥来,二哥只说的确有此事,因为不在行文之列,所以没有对父皇回禀。至于你,二哥承认是在自己的府邸之中。”
“那么…”我越发估计不到后面的结果,颤声问道,已经话不成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