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看见我呆呆地看着他,像根本不认识似的,不禁好笑起来,问道,“我脸上生出花来了吗?”
我才回过神来,说道,“不是,我是在想喝酒伤身,三公子也太任性了一些。”
杨广微微一笑,轻声问道,“你是在想我从宴上过来,为何身上却无酒气吧?”
我见被他说中,脸上有些过意不去,说道,“二公子心思过人。”
“并非全无酒气,只是我喝得甚少,酒色乃是靡靡之物,我一向不沾。”杨广继续说道,“其实不止三弟,宴上不少将军也昏昏欲醉了,只不过,三弟身为皇子,此次行军又是统帅,如此放纵自己实在不该。”
“此次伐陈得利,二公子是提前庆功吗?”我忽然想起来问道。
“并非是庆功,只是同乐而已。一来各位统领伐陈有功,二来,近来军中多事,众将军似有消沉之色,借此轻松一番。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确定北上的事情,等此次军中疫情痊愈,便即刻北上复命。隋军走后,百姓自当恢复正常,日渐丰衣足食。”杨广看了我一眼,似有深意,说道,“我连日巡阅水军,便是准备北上事宜。”
我一下子站起来,离他好几步之遥,一股寒意从我心底深处蔓延开来,扩散至全身每一个地方,从头到脚都感觉是冰凉的,我止不住轻微颤抖,待想说话,却发现话未出口便已经不成句。
杨广在我面前站了起来,目光锋利逼人,却透着淡淡的柔软,说道,“实话告诉你,夷平陈叔宝城池宫苑之后,隋军便从宫中扣下了不少人,上至陈叔宝皇亲国戚、三宫六院,下至南陈文武百官、宦人婢女。这些人全部要押回大隋,由着父皇发落,以示大隋之威。昔日就算贵为皇妃、公主如今也不过是平民都不如的战俘,而我却这般悉心待你,为何你就是不肯将心交付于我?”
我被他的话刺激着,硬着头皮对他说道,“隋军要带走的,怕不止是陈叔宝的众多女眷,还有南陈不少子民,其中或许就有不少青葱女子。”
“对,纵观历朝历代,得胜者莫不如此。”杨广似是说得理所当然、斩钉截铁。
“那我便是换了一种说辞罢了,医术精湛、性情素良都是托辞而已,我与那些囚俘有何不同?”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说道,“你可知道那些女子一旦背井离乡,不但今生都无法回到此地一步,下场还会凄惨无比。不是随意配给军士、就是终生为奴为婢,就算是男子也不过是沦为苦役、苟且度日,哪里还有丝毫像样可言?大隋的泱泱国威难道一定要如此才能彰显?”
“我何尝没有恻隐之念?我何尝不是人心肉长?但是除了这样,我何时还在城中有过泯灭人性之举吗?我既没有在城中大肆掠夺、杀人放火,也没有放纵手下的人为所欲为、残害百姓,相反的,我不但对城中以礼相待、替百姓清城除病、明日还将为百姓借运粮食救急,试问谁能像我如此?就算是这些平民俘虏,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给父皇凑个数,你就要抹杀我的全部吗?”杨广语气有些急切地说道,再一次走近我。
“元帅既然如此仁义,想皇上也是爱民之人,元帅为何就不能上书奏请赦免了那些子民北上?彰显大隋国威不如放这些百姓一家团聚,不是更得民心所向吗?”我热汗淋漓,背后却感觉越发寒冷,手心有冰凉之意。
“这件事情,你我都无能为力,我是定要向父皇尽忠的。”杨广定定看着我,缓缓地说道,“你恐怕早有耳闻,正月初,杨大人率军猛攻陈军水上营垒,陈军将领吕忠肃奋死抵抗,激战四十余次,隋军死伤五千多人,吕忠肃居然尽数割下隋军阵亡士兵之鼻邀功请赏,简直是人神共愤。而我隋军对待陈军俘虏,始终是不杀不辱,与士兵皆是相同对待,难道你还要怀疑我对南陈的心意吗?”
杨广说得情真意切、在情在理,我一时间无言以对,直望着他,心灰意冷地说道,“二公子奇功伟绩、英明盖世,成此旷世未有之勋业,千古仅见,实乃天命所归。是我愚质,不懂其中意境。”
“你何故说反话?我知道这话并非你心中所想。”杨广叹了一声,说道,“我总有法子会让你答应我的,我说过不会让你有一丝勉强,时间紧迫,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好,其余的我会处理。”
“二公子。”我看着杨广的神色,他清淡中自有镇定之意,心中似是心有成竹,我却越发惴惴不安。
“到此为止吧,说得越多,你的负担只会越大,我连日操劳,也累了。”杨广说完,深不可测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到门边抬手掀开帘子出去了,营帐内恢复死一般的沉寂,我呆坐到地上。
虽然杨广始终是谦谦君子,但是杨广对于想要达成的事情是志在必得的,我若誓不顺从,他是不是要强行掳我北上?我越想脑子越乱,乱成一团麻。
第二天清早,出了营帐,远远的便看见杨俊,想着他昨夜醉酒怎么会这么快就清醒过来?一想才反应过来定是醒酒汤起了作用了。我正想着跟他打个照面,杨俊却先看见了我,只是奇怪得很,看见我,他却似乎装作没有看见一般,大步走了。
是我的错觉吗?依着杨俊的性子,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他或许会按不住要过来说些什么了,可他却是反其道而行,叫人匪夷所思。
我看了一遍士兵的情况,便拿了昨夜所写的方子,逼着自己去见杨广,谁知进了杨广帐中,杨俊也正在喝茶,看见我,似有不大自然之色。杨广淡淡看了杨俊一眼,又看着我,笑道,“特意过来是何事?”
我还没有开口说话,杨俊便几乎是跳起来一般,说道,“二哥,我想起来还要跟王司马去江边看看,先走了。”说着人就已经开始迈步。
杨广盯着他,不急不忙地说道,“坐下,刚刚醒酒的人,又要去江边吹风吗?有王司马在,你还不放心?”
杨俊听得此话,只得极不自在地坐下。我看他这番模样,心想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竟然惹得杨俊如此性情多变吗?为何见了我如此不安定?
正想着,只听杨广对我说道,“你且说。”
我上前两步,把昨晚的方子递过去,说道,“我毕竟只是医女,不好随意对各位大人、将军下令,这药方还是交由二公子吩咐他们去炼制吧。”
杨广接过方子一看,笑道,“我倒是差点忘记了,先搁着,等会有人过来回命,我叫他们去做便是。只是,这下你又要多辛劳了。”
“不算什么,只要药物齐备,我立刻监制药材炼制,那我先告退了。”我低下头说完,未等杨广答应,也未看杨俊一眼,如他不在侧一般,径直退了出去,无端端地就感觉松了一口气。
还未走出多远,就感觉身后似是有人跟着,我一回头,便看见杨俊跟在我身后,结结实实把我吓了一跳,连忙朝他行礼,说道,“不知是三公子。”
他上前两步,似乎像是要扶我起来,可手刚要碰到我却又很快莫名缩了回去,站直了身子,说道,“起来吧。”
我站好身子,看着他,杨俊对上我的视线却有闪烁之意,似在回避什么,我便问道,“三公子有何吩咐?”
“我是想问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昨晚跪了两个时辰,一定很难受吧?”杨俊盯紧了我,目光似乎要把我吞了。
我摇摇头,说道,“并不打紧,我已经上过药,过几日就好了,是我说话太直,让三公子动气了。”
“是我太没轻没重了,你若真的跪出个好歹,二哥非要拿我责罚不可。”杨俊听了一下,说道,“我不过就是气话,你怎么就当真了?”
“三公子是堂堂行军统领,俗话说,军中无戏言,我虽非军门中人,可三公子想必不会轻易说错话,我自然当真了。”我半低了头说道,心想难道他刚才一直回避我难道是怕杨广因此责罚他?以杨俊的身份何至于如此,简直说不通。
“真不知道该拿你如何是好。”杨俊像是责备,又像是无奈,说道,“二哥方才已经传令,马不停蹄从周边各地运粮,助城中百姓度过难关,想必是因为你?”
我一想,杨广果然言而有信,便点点头,说道,“对,我是对二公子提起过城中饥荒的事情。”
杨俊眼眸中的光泽却黯淡下去,说道,“果然还是二哥待你最不同。”
我不明白他无缘无故说出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回道,“救济难民是功德一件,三公子难道不为百姓开心吗?”
杨俊呆呆地点点头,说道,“对,是开心。”
“那么,我先退下了。”我见杨俊没有别的话要说,神色也怪怪的,从刚刚就开始不对劲,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好。”杨俊听我如此说,又是呆呆地答应了一下,依然没有别的话。
我抬头看了杨俊一眼,转身便走,忽然心就动了一下,回头一看,杨俊还站在原地,我只匆匆看了一眼,不敢再回头,直接回到了营帐中,心中始终不能解释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