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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玉碎宫倾

我不知道老爷子是什么时候从听迷诗所逃走的,是在骠骑营进贡波斯寺的时候呢,还是攻破听迷诗所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卑路斯交出太宗皇帝写给房玄龄那封密函的,或者是他暗中盗走的?至于他为什么会找上于休烈,于休烈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问。

我们之间似乎还没有互相信任到可以有问必答的地步,我不肯定自己问出口他会否回答我,索性就不问,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相比之下,反而是于休烈万分好奇,“田善本进宫做什么?”

我出了会神,喝干青金石盏里边的降真汤,轻描淡写道:“昨天夜间骠骑营攻打波斯人基地,他从卑路斯手中拿走一封密函。”

于休烈替我满上药汤,“什么密函?”

我沉吟了阵,吃不准于休烈对于我的身世究竟了解多少,遂含混说道:“是太宗皇帝写给房玄龄大人的密函,可能涉及了一些宫闱私密。”

于休烈奇道:“这种信函怎么会落在卑路斯手里?”

“你忘记了,波斯教有临终忏悔一说,房玄龄大人生前是波斯教徒,想必是他临终忏悔时候,把密函交给了当时的波斯教主阿罗本,阿罗本往生之后,卑路斯继承教主地位,见到密函也不足为奇。”

于休烈哦了声,“倒也是,”他想了想,“难怪他要进宫,既然是宫闱密函,交还圣上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就奇怪他面圣之前为什么还要约见你?”

那是因为我是密函谈论的主题。

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于休烈这一点,遂虚虚应了一句,“总是有原因的吧。”

于休烈若有所思,“这个人行事很怪,值得留意。”

我笑了笑,“我就是好奇,他把密函交还圣上,会要求何种报偿。”

答案很快出来,两天后的下午,我从药园所放学回玫瑰园,因为田心不在,功课也做完了,难得有闲,就陪着十三说话,当中田烈喜气洋洋的跑来找我,手里拿一样明黄物品。

“元庆,元庆,好东西。”

“是什么?”

田烈喜滋滋的说道:“圣旨,新鲜出炉热腾腾的圣旨。”

我心下一沉,不明所以的有一种不祥预感,“都写什么内容了?”

田烈大方的把圣旨塞给我,“自己拿去看。”

我定了定神,打开圣旨,只见正中央写着:封田善本剑南都护诏。

内文处写:田善本仁而有勇,孝且兼忠,赤诚基心,贞坚表志,知礼让行,轻财重义,兼怀驭众之长材,秉事君之劲节,朕今俾膺祚土之荣,以励抒诚之士,特封本剑南都护,统领剑南要务,另加授朝散大夫,同赐紫袍金钿为安。

我看得愣住,十三问道:“圣旨都写了什么内容?”

我把圣旨递给她,“圣上封田家老爷子做剑南都护,统领剑南要务。”

十三大奇,摊开圣旨一目十行浏览,口中兀自喃喃:“不会吧。。。”

田烈笑迷迷说道:“是真的,一个字一个字写的清楚的很,你仔细看。”

我笑道:“恭喜四公子,老爷子既然做了剑南都护,想必当下的酒庄生意是不能再做的了?”

田烈点头,“是是,老爷子这会儿正和老五在盘点长安的酒庄,悉数盘给同行,然后我们一窝子人全部回剑南,安置进都护衙门,至于长安这边的物业,”他冲我眨眼,“老爷子说全部让度给你。”

我笑着说道:“四公子说笑了,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可买不起锦绣山庄偌大的庄子。”

田烈哈哈大笑,捶了我胸膛一记,“看你说的,不要你出钱,老爷子说了,算是对你的补偿,另外日后老九和你成亲,也有地方住,”他越说越是高兴,“我另外约了杨绍说话,不能和你多蘑菇,害得佳人久等,我走了,迟些回来找你喝酒。”

他要回十三手里的圣旨,乐颠颠的出门,赶赴和杨绍的约会。

十三摸了摸鼻子,问我道:“元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圣上做什么突然封老爷子恁大的头衔?”

我出了会神,淡淡说道:“多半是老爷子替圣上解决了心腹的大难题吧。”

十三犹豫片刻,苦笑道:“我不是见不得人走运的人,但是不晓得为什么,这件事让我有不祥预感。”

我愣住,“怎么会这样?”十三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和我一样的预感?

十三没做声,半晌说道:“我相信天底下没有飞来的横福,就算有,老祖宗也说过,福兮,祸之所倚。”

到了九月底,老爷子干净利落结束长安锦绣山庄所有酒业生意,带着田烈,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迁回剑南,原先在长安买来的小厮杂役就地解散,现有的别业则如田烈所说的,悉数转到我名下,我推辞不过,只得无奈接受。

老爷子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悄无声息到玫瑰园我的住所投递了一封信,在信中他只字没有提到太宗皇帝的密函,只交代我两件事,第一,把山庄的物业改个名字,莫要再叫锦绣山庄;第二,田家老八田适和他斗气,十四岁的小少年离家出走,请我找到他好生照顾。

田家举家离开长安这天,我托故药园所有很重要的期中考试,不能缺席,让十三代替我去送行,中午十三回来跟我讲,说田烈等人不见我都很失望,只有老爷子好似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只是笑,心里很清楚的知道那是为什么。

老爷子怕我在田家诸子女跟前说起那封密函,还有田心脸上圆印最根本的起因。

这天晚上我就着油灯给田心写信,正在写药园所最近发生的趣闻,有人在外边院子里拣了石子击打我窗户。我推开窗户,就看到了田适。

小少年站在榕树底下,全黑的衣服和夜色融为一体,漆黑的眼珠墨墨闪烁幽光。

“元庆。”

我笑着问道:“怎么了?”

田适茫然看着我,酷似田心的清秀容颜瘦削憔悴,“我和阿爹闹翻了。”

“我知道,老爷子有留书给我,要我找到你好生照顾。”

田适低声说道:“你知道是为什么?”

“他没说。”

田适叹了口气,“我没有地方去。”

“我随时欢迎你。”

“我阿爹他。。。”

我打断他,“我知道,你不必说。”

田适愣了愣,甚是辛酸的笑出来,“果然没什么瞒得过你,老实说,我在宫中看到他那副谄媚嘴脸,当真是要吐出来。”

我笑道:“他是你爹。”

田适浑然不觉,“还有那封密函。。。”

我顿了顿,“你知道密函?”

田适点头,“我在感业寺碰到圣上,他收了我做禁卫,之前骠骑营全员出动血洗听迷诗所,兵部尚书韩瑗大人差人报到感业寺,圣上遂带了我回京,不过那时候事情都已经了结干净,杨慎和杨智到圣上跟前说明此次出兵的理由,圣上觉着师出有名,薄责了几句,就没再追究,后来我爹就进宫了,”他瞄了我一眼,“献给圣上一封密函。”

我笑道:“顺便发现了你?”

田适说道:“是。”

“然后呢?”

田适迟疑了阵,“然后,圣上收了密函,阿爹带我出宫,我深觉他做法有欠妥当,遂和他争执起来,两厢不和,他打了我一巴掌。”

我笑出来,“你就跑开了?”

田适耷拉着脑袋,算是默认。

“到底还是小孩子。。。”想起老爷子吩咐我做的第一件事,笑着说道,“老爷子临走之前,把锦绣山庄在长安的物业悉数转给我了,不过吩咐我要改个名字,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有什么好名字,你有无建议给我?”

田适眼前一亮,脱口说道:“土豆园,种土豆的地方。”

我眼珠险些凸出来,“啊?!”怎么会和土豆扯上关系的?

田适干笑,“当我没有说过。”

我忍俊不禁,“不是,你初来长安,大约是不晓得,太医署的太医令许弘有个小千金,小名儿就叫土豆。”

田适脸上飞红,“我知道。。。”声音比蚊子更微弱,“我见过她。。。”

我讶然道:“你知道?”

田适一颗头颅几乎要低垂到胸前,“是。”

我忍不住笑出来,多少有些明白他心事,土豆也确实是个很可人爱的小孩,“行,就叫土豆园吧,你要是不喜欢在玫瑰园跟我和十三挤,回去土豆园住也可,说到底那是你家的物业,由你打理是天经地义的,而且将来你招呼土豆也有地方。”

十月中,我收到田心寄来的第一封信,言称老爷子已经带着全家搬进剑南都护府,九叠司送来的官印和官服也已经收讫,择日就要开始办公,另外她脸上的圆印经二娘用契苾部的秘方调治,已经有清淡迹象,二娘说假以时日,恢复到从前容貌也并非不无可能。

正文到此就收了笔,我翻转信件,发现在信文背后极其隐蔽的角落,田心歪歪斜斜别别扭扭的写了两个字:甚念。

我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说不出有多么高兴,浑身轻飘飘的在云端游荡,上课的时候想起来,望着上课的老师不住傻笑,害得老师几次三番检查自家衣着,以为自己穿戴不当。

但是就在第二天,于休烈送来的消息,让我从云端跌落到了底谷。

“刚刚接到刑部通告,剑南发生要案,有狂徒夜袭剑南都护衙门,新任都护田善本全家上下十几口人悉数遭到灭口,所有财物被洗劫一空,事后狂徒又纵火焚烧都护衙门,田善本一家血泪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