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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梵文通译典

第二天皇后娘娘果然来拜访,土豆遂把先前在尚宫局司录房遇到素年的事绘声绘色说过一遍,当她提到素年说武珝来路不正,皇后面上虽然气愤难当,心里却泄愤得几乎要笑出来,等土豆说她私自使用圣上赏赐的面药,却要皇后娘娘背黑锅,又有点生气,心道这宫女心机可谓是深沉,好生会算计人性,后宫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搅水女人在才不得安宁。

当下就决定要不着痕迹解决掉素年。

武珝观她神色约略猜测到她想法,等土豆说完,顿了片刻,遂婉言提到明珠失踪,偏殿这边夜间少个守更宫女的事,请皇后娘娘惠赐一个。

皇后心下揣度,笃定武珝是因素年在背后嚼她舌根子,对她不忿,有心要调她到偏殿仔细收拾,这打算碰巧正中她下怀,于是她爽快的应承了武珝的要求,当天傍晚就差宫女过尚宫局要来素年,送给武珝。

土豆高兴得眼睛都弯成了豆角,落在武珝眼里,多少有些担心,怕她一番天真性情流露使得皇后娘娘生出疑心。

不过她这一番担忧而今却实在是多余的,因为自从雍王事件之后,皇后眼中的土豆,就再也不是个单纯的八岁元宝小孩,她自动将小饕餮的年纪转大了十岁不止,是为武珝不二心腹,表里不一笑里藏刀的典型。

两厢议定,素年也带来偏殿见过武珝,又闲聊了两句,等到天色漆黑,不见圣上驾临,皇后准备回辰宁主宫,临走之际想起好似还没见过武珝修理宫女,担心她经验不足,行事不慎落下痕迹,遂特别点拨她,“那小姑娘乱嚼舌根子也着实惹人烦,小小整治一番其实也应当,”她顿了顿,跟着话锋一转,婉转说道,“不过明珠堪堪才失踪,要是素年过两天也整治得不见人影了,我就担心内侍省的人寻查起来生是非,说我辰宁宫的不是,告到圣上那里,越发的生是非。”

内侍省初建在北齐年间,最初是叫做侍中省,专事负责后宫的宦官以及宫女采招登录,乃至宫人违纪犯法等要务,到了前隋朝,改称内侍省,后又称长秋监,主事称为内常侍,宦官和士人都可以担任,但不用女监,主管事务也扩大到整个后宫内务,本朝沿用了前隋的称谓,仍称其为内侍省,或内侍监、司宫台,但是内常侍不再用士人,而专用宦官,除了管理宫女和宦官以外,内侍省还负责传达诏旨,守御宫门,洒扫内廷,内库出纳和照料皇帝的饮食起居等事务,见到圣上的机会是很多的。

皇后一番话说的虽然婉转,意思却是明确的,是要武珝先忍两天,不要才拿到素年就开杀戒,以免引起内侍省注意,横生枝节。

武珝知道她的意思,笑道:“娘娘放心,我不会为难素年的。”

她说的是实话。

武珝确实是不打算为难素年,事实上,她还有意要收买她。

素年正在司录房分配各宫的过年赏赐,中途见到辰宁宫皇后娘娘的大宫女气势汹汹赶来,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征调她到辰宁宫偏殿伺候怀孕的武娘娘,彼时小少女也还没觉着有什么不妥,及至她提着简单的行李,跟着大宫女到偏殿,见到土豆亲热的偎依在武珝跟前,登时就明白了这场意外征调的起因。

忐忑不安等到皇后娘娘告辞,武珝召她入寝宫说话。

她想起先前在土豆跟前说过对诸多武珝不敬之词,当即做好必死的准备,却没想到武珝和颜悦色,只字不提她的过错,只说土豆回来对她赞赏有加,说她聪明能干不可多得,恰好明珠失踪,偏殿少个宫女伺候,所以回禀了皇后娘娘,借调她到偏殿帮忙,过些时候还送她回去,言语之间甚至还露出很内疚的样子,自言偏殿是清水衙门,不比司录房有物资和银钱流动,委屈素年看在土豆的份儿上将就两天。

素年吃不准武珝用意,心里虚成一团,也不敢胡乱造次,只唯唯诺诺应承,两番客气半天,末了武珝打开箱子,摸出一只上好的碧玉手镯,亲手戴在素年手腕上,说是礼数。

素年越发的觉着脚不沾地,身子轻飘飘的,好像在做梦,半天也找不着北,后宫之中,从来是侍女巴结讨好主子,几时有过主子讨好送礼给侍女的?

她当下断定,如果武娘娘没有吃错药,那么就必定是有所图谋,否则绝无可能做出这副几乎要 低到尘埃里的姿态。

武娘娘当然没有吃错药,所以她一定是有所图谋。

紧接着的问题是,如果武娘娘确实有所图,她图的是什么?

素年很清楚,她一个小小的侍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不认得什么权贵人物,实在要说能派上用场的,不外是利索的腿脚和灵活的头脑。

再想到武娘娘身份尴尬,在宫中没有根基,眼下更是寄人篱下,手边最为缺乏,不是别的,正是人手,确切的说,是能跑腿办事又伶俐的人手。

至此武娘娘因何厚待自己这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她是要把范素年其人当作自身延展出的耳目和触手,集结力量,打破皇后娘娘在辰宁宫偏殿布下那道看不见的铜墙铁壁,拓展生存空间。

便是这样,我跟还是不跟呢?

素年紧张的思考,武珝的年纪虽然见长,但是容貌不减,又和圣上有深厚的年少情谊,加之身怀龙胎,种种条件加权在一处,只要善加经营,假以时日,冲破皇后的封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我何不顺水推舟索性就上她这条船?

小少女当机立断,双膝跪倒在武珝跟前,“娘娘,奴婢老实说,以前很看不起娘娘,背地里没少议论娘娘,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从今以后,奴婢对娘娘忠心不二,唯娘娘马首是瞻,娘娘要奴婢做什么,奴婢无有不从的。”

武珝笑得很愉快,素年果然是个聪明人,不枉花费那个碧玉镯子。

至此素年开始贴心贴肺替武珝办事。

腊月二十四的中午,雍王终于能够下地走动,被软禁在南熏宫、将近十天不曾合眼的许弘因此获准解禁,出宫和家人团聚,然而许弘因为疲累交加,身体不支,一出南熏宫就栽倒在地上,没有气息也没有心跳,就好像是猝死了一般,宫人们送去尚药局急救了半晌,到现在仍然没有生还迹象,太医署的特助蒋茂昌闻讯,当即进宫要把人带回去诊治,却给尚药局的直长蔺复圭以病人是在禁宫病倒,按辖不归太医署管理,且眼下生死未明,也不能移动以免破伤元神为由,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蒋茂昌急得满额头的汗,太医署和尚药局历来有心结,因为巢孝俭的事许弘又间接响亮的扇了蔺复圭一耳光,其人对许弘不可谓不怀恨,如今许弘落在他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偏生蔺复圭留劫许弘的理由又冠冕堂皇理直气壮,让他连到圣上处求御令亲批放人的机会都没有。

无奈之下蒋茂昌找到宇文顺,把事情经过简要说过一遍,央求他想办法,无论如何把许弘从尚药局夺回来。

宇文顺心知肚明,蔺复圭行事一向叵测阴毒,又和淑妃娘娘有私交,许弘不仅是要夺回来,而且是要越快越好,拖延一时三刻,到最后多半会连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事态如此紧急,他也不敢耽搁,当即吩咐蒋茂昌出宫,联络到许弘的妻子厉山飞,假使今夜三更仍不见许弘出宫,三更之后,到大明西宫广运门外等着,四更十分尚膳局的太监会经由广运门出宫采买生鲜瓜果,她可趁机混进宫,他会在门口接应,届时两人一并把许弘盗出去。

“这只是备用的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动用,你嘱咐厉山飞,一定要等到三更,不到三更不可胡乱行动,我现在去辰宁宫找武娘娘商量,看看她有什么主张没有。”

蒋茂昌抱着渺茫希望,“武娘娘能想到法子么?”

宇文顺说道:“应该是可以的。”那个女人的智慧深不可测。

但是武珝却让他失望了。

“我没有办法可想。”

土豆呆住了,不敢置信的问道:“娘娘。。。”

武珝笑了笑,“我知道许大人处境危险,但也真是没有办法。”

她甚至没有作出解释。

“宇文,土豆,你们不必太忧虑,许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问题的。”

宇文顺墨黑的瞳仁眨也不眨的注视武珝,“娘娘,你可知道许弘一旦身死会有何种后果?土豆离宫还是小事,许弘在太医署甚有威信,你坐视他陷于危难而不施以援手,那就意味着太医署一条线的医脉算是彻底断绝了,娘娘生产的时候是必定要御医在场的,而尚药局包括蔺复圭在内,都是淑妃娘娘的内线。。。。”他没再说下去,一番话点到为止。

武珝微微一笑,回了一句,“是吧。”

饶是宇文顺智计多端,此刻也有些茫无头绪,沉吟片刻,索性单刀直入,“娘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武珝垂下长睫,出了会神,看了旁边的土豆一眼,笑着说道:“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许大人不会有事。”

宇文顺叹了口气,明白再多说也是无益,“娘娘,但愿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看着旁边呆若木鸡的土豆,摸了摸她的头,瞥见土豆眼巴巴的望着他,脸上要哭不哭的,一脸愁苦相,宇文顺看得心疼,待要上去安慰两句,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踌躇半晌,终究还是走了。

这天晚上土豆照旧和武珝睡在一处,等武珝睡着,小孩睁开眼,小心撩开帷帐爬下床,穿上小花棉袄和鞋,轻手轻脚出了寝殿,推开厚重的朱漆大门,半个脑袋才钻到门外,立刻就给人按住。

小肥童子吓得魂飞魄散,要不是掐住她颈项的双手温热有力,几乎就要以为是碰到鬼怪了。

橘黄色的宫灯照耀,擒住小童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守夜的素年。

“土豆,你要去哪里?”

土豆干笑了两声,“素年姐姐,你还没睡啊?”

素年绷着脸,“娘娘就寝前特别吩咐过我,今夜要好生守夜,不能打瞌睡,因她担心有小耗子夜间外出活动,给大人逮到打成肉饼子。”

土豆干笑不已,把小肥身子挪出来,合上宫门,耷拉着脑袋,可怜巴巴的说道:“素年姐姐,我想念阿爹。”

素年叹了口气,拉了拉土豆头上散乱的元宝发髻,“我知道,可是没有办法,尚药局风吹不进水泼不进,你不要胡乱动弹涉险了。”

土豆眼泪扑簌簌的落下,轻轻抽泣,“我想念阿爹,我怕他死在尚药局,”她彷徨无计,拉着素年的手,低低哀求道,“素年姐姐,你帮我求求娘娘,她多么聪明的人,只要她肯,一定可以想出办法。”

素年抽出丝帕擦拭她脸上泪水,见她小小脸庞虽然稚气未脱,眉宇之间的忧思去深重如积云,怜惜之余,也忍不住鼻子发酸,“土豆,你要理解娘娘的处境,雍王因为你的缘故,成了废人,淑妃娘娘对娘娘恨屋及乌,娘娘行事稍有谨慎,就会万劫不复,你要沉住气。”

土豆惨淡的哭道:“可那是我爹啊,素年姐姐,换了是你爹给歹人捏在手心儿里折磨,你能沉得住气?”

素年也忍不住落泪,“我沉不住气。。。”触及伤心处,低声哭道,“我也想念我爹,还有我弟。。。”

武珝轻轻打开宫门,就见两个半大小孩抱成一团呜呜咽咽,在漆黑的夜里哭得肝肠寸断。

遥想十多年前,武珝年才十四,入选进宫做秀女,动身启程的前一夜,妈妈也是这样抱着她痛哭。

那一别就是经年,从此两无音信,都不知爹娘如今是否健在。

她微不可闻的叹息,平静的说道:“你们两个听好。”

素年和土豆打了个突,猛不丁的回头,发现本应该熟睡着的武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两人背后,神色看来漠漠如寒冰,瞳仁深处却亮若子夜星辰。

素年慌忙擦干脸上泪珠,“娘娘有什么吩咐?”

武珝出了会神,问素年道:“你在辰宁宫可有相熟的宫女?”

素年想了想,“有的,辰宁宫住着那个皇后娘娘的远方姨妈柳妈妈,伺候她的宫女,是我的发小儿。”

武珝怔了怔,眼中光彩更甚,“真是瞌睡的时候天上掉枕头。”

素年疑惑的睁大眼,“娘娘说什么?我不明白。”

武珝轻笑,又转对土豆说道:“土豆,你是不是想救许大人?”

土豆拼命的点头,“是,娘娘你快帮我想办法,我要救我爹。”

武珝微微一笑,“好,你现在跟着素年去辰宁宫主殿那边,找柳妈妈。”

“找她做什么?”

“你告诉她,你手上有一本天竺梵文通译典,是前梁昭明太子亲著,只要她能在今夜把许大人送去太医署,你就把那本通译典送给她。”

土豆听得糊涂,“娘娘这法子能行么?”

武珝斩钉截铁道:“一定能行。”

那夜柳妈妈从于休烈处强行取走八十一页贝多心经,第二天早晨宇文顺就报给了武珝,并拐弯抹角探问她是否是在怂恿皇后行巫蛊求子,武珝回复他,“没有,是皇后看到土豆康复的迅速,问起个中的原因,我照实回答,半点也没有怂恿她。”

宇文顺这才略感心安,“这样说来,就算皇后日后行巫蛊被圣上拿获,你也是可以撇清干系的。”

武珝点头,“对,”末了又问,“于休烈给柳妈妈的经文是梵文还是汉文?”

“梵文的。”

“柳妈妈懂不懂梵文?”

宇文顺回想了阵,“看情形应该是不懂。”

“她有没有要求于休烈翻译心经成汉本给她?”

宇文顺笑出来,“于休烈倒是有心帮忙,可是柳妈妈又怎么信得过他?”

武珝也笑,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柳妈妈要读懂八十一页贝多心经,她至少需要一本梵文通译典。”

宇文顺简洁答道:“肯定的。”

土豆见武珝答得坚决,也凭空的生出信心,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我手上没有那本梵文通译典啊,到时候怎么交得出来?”她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娘娘手上有?”

武珝笑着摇头,“我手上也没有,但我知道谁手上有,总之这个不成问题,你只管跟着素年去找柳妈妈谈条件,过程当中千万要记住,不可被皇后娘娘察觉到,也不可告诉柳妈妈是我指点你来的,便不然我们两人都会有麻烦。”

土豆似懂非懂,点头道:“我记住了。”

武珝又吩咐素年道:“你现在带土豆去辰宁宫找你那发小儿,让她安排土豆见柳妈妈,”又从衣内摸出一只厚重的钱囊,塞在素年手中,“路上遇到禁卫查问,切记不可泄漏一丝一毫口风,若是因此有所花费,只管出手,不必可惜银子,”又补充一句,“手脚要快,半个时辰内务必要折转,我在偏殿等你们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