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龄是小霸王心性,被这一砸,受不了这委屈,急冲冲推开金辰,直接便要打起来。
两人扭打在一起,书落了一地,旁边四人看着不知作何好。
两人还未来得及好好开打,苏容安便冲了进来,喝道:“别打了!”
此时站在学堂大门口的仆人们也纷纷进来了,将各自的小少爷拎在一旁。
苏容安站在秦云旁边,忧心细细打量他一番,问:“有受伤没?”
秦云将他的担忧收入眼底,摇头说:“没受伤。”
尧龄身旁的仆人说道:“少爷,你怎么又与人打架了?老爷要是知道了,又要罚你。”
尧龄气呼呼地不说话。
苏容安问秦云:“怎么回事?”
秦云别开眼不看他,闷声说:“是他故意砸我。”
苏容安厉声叱问尧龄:“你做什么要砸他?”
“我乐意,跟他开个玩笑不行吗?”
“那别人也这样与你开玩笑,你喜欢吗?你若是喜欢,那我便天天叫别人向你砸东西,让你欢喜个够。”
“你!谁要你砸了,我不稀罕你砸。”
“那秦云也不稀罕你砸。”
“难不成他稀罕你砸他?”
“秦云不是你,没你那好被人砸的怪癖好。”
尧龄的仆人对苏容安说道:“这位小公子,我家少爷也没有多大恶意,这天色也不早了,大家早些回家吧。大过年的,还是以和为贵。”
苏容安大眼睛正义地斥责着尧龄,思绪了一下,问秦云:“你要怎么做?我听你的。”
秦云此刻心情平静了许多,摇摇头说:“算了吧,我没什么事。”
那仆人对秦云道了歉,便领着尧龄出去了,其他四人也随着尧龄一起离开。
秦云蹲下身拾书,将粘在书上的微尘掸干净。苏容安将仆人遣到屋外,也蹲下身帮他理书。
两人安静拾书,最终秦云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苏容安说:“我一直在学堂大门口那里等着,见你一直不出来就跑进来看。那些仆人也是因为等久了觉得怪异,见我跑进来,便跟着一起进来了。”
秦云品味着他刚才的话,心里思觉出几分欣喜,面上却不露声色。拾完书站起身,淡淡道:“你等我做什么?”
苏容安捧着书站着,也不把手里的书交给秦云。他一向开朗善言,此刻却无措着、思踌着、无言着。
秦云伸手去拿他手里的书,不料苏容安手上力道加大,不愿松手。
秦云一愣,不解地看他,对上他灿若星辰的眼。
苏容安嗫嚅道:“你拿了书是不是就要走。”
闻言,秦云的手顿了顿,眼睁大。
乌黑的眸子湿润润,藏着万千密语,是稀世的宝藏。
苏容安明亮的眼渐渐垂下。
秦云见他表情失了鲜亮,心里迅疾退去喜意。他收回手,安静开口:“我,我一直都习惯了一个人,很少与别的孩子玩乐。”
秦云一开口,苏容安灰色的心情便升起了太阳,静望着他。
两人相对站着,秦云看了眼苏容安,见他望着自己,略觉尴尬地移开眼,继续说道:“我鲜少与别人一起,所以也不知道朋友这二字要如何定义。你之前那样问我,我没有想过那个问题,也不知道怎样算是朋友。我,想来我是伤了你的心,但是我真的不知要如何回答,我不想随意敷衍你,也不想骗你。”
苏容安开口:“朋友贵相知。”
秦云抬眼,对上苏容安风清月朗的眸子。
乌黑的眼眸深处藏着妙不可言的丰睿,灿烂星眸的光中,有着难以企及的朗日。
苏容安一笑,说:“我也不知道要怎样定义朋友,相知、相持、相助,大概就是朋友吧。”
秦云静默,许久才答:“相知最难。”
“那你可愿意视我为友?”
秦云望他的眼,试图探究、确定些什么。那双眼浩浩朗明、风光霁月,如一片清海。
心里长出期待,如种子落地,春雨滋生百花。他向往那一片浩荡壮阔、风清明澈,于是不由自主地点头。
苏容安漾开笑容,酒窝深得如盛了酒。
秦云望他笑容,也不由随之浅笑,乌黑的眼睛润泽深深。
苏容安思踌着开口:“那你可愿意将些心事告诉我?你最近神色不好,我只是担心你而已,如你不愿意讲,我也不强逼你。”
秦云又望了他一眼,最终目光落在他抱着的书上,说:“我母亲病了,病得严重,日夜咳嗽,甚至呕血。最近几晚咳嗽得厉害,我被咳嗽声吵醒后也就睡不好,所以白天精神不好。而且母亲她生病的模样实在……实在可怖,我免不了会担心。”
苏容安闻言道:“那大夫怎么说?吃了药还不见好?”
“父亲说是风寒,休息些时日便好,药每天都在喝,可总不见效。我觉得他们是在敷衍我,母亲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一点也不见好转的迹象。”
苏容安沉默,而后应道:“是不是大夫诊断错了?换个大夫试试,另外你晚上守着她也没什么用处,还是换间屋子另睡比较好,要不然再多些时日,你都要病了。”
秦云怔眼。
苏容安奇怪问道:“怎么了?”
秦云思踌了会,内心不停地挣扎,最终说:“子天,我家只是普通人家,无权无势也无财,不若你们家境富足。”
苏容安清风浩荡的眼睛睁大,望着秦云。
秦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静待着苏容安的回答。
久久的,屋内安静无声。
秦云手紧抓着书,心情下沉得厉害。
他甚至于不敢抬眼去看苏容安此刻的表情,他害怕看到讶异、鄙夷、惊恐……
如果站在他眼前的不是苏容安,他不会如此恐惧,甚至于根本不会害怕。可现在,站在他跟前的,就是苏容安。
他在乎他的看法,他要在他面前保有自尊,他需要两人间的平等。
苏容安严厉发声:“抬起头来看着我。”
他话语中的严责与不满,轻易可辨,秦云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强作镇定地抬头望他。
他不能丢脸,尤其不能在他的面前被他轻视。
乌黑的眸子镇定,浮动微波。
在很多年以后,苏容安仍能记起他这时的眼眸,这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他的倔强、脆弱。往后的很多事情,他都要凭借这记忆来提醒自己眼前这人的孤绝、倔强、脆弱、敏感。很多年以后,当他回忆起这神情时,猝然感到心疼。
此刻苏容安静对着秦云,似要将他从那乌黑的眸子中拽出个真实来。
秦云如往常,静静望着他。
苏容安本想厉声叱问,见他乌黑双眼,终不由放软了声调:“你把我当什么?”
秦云听他这声问,不解他其中的种种情绪。
苏容安痛心相问:“我在你眼里难道就这么势力、庸俗、不堪?”
秦云心里被撼动,讶异看着苏容安。
苏容安凝视他的眼,再一次问他:“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这么不值得信任?”
秦云唇微张,不敢相信听到的话,黑眸望着他,将他的神情细看入心。
两人四目相对。
秦云愣了半响,才缓声开口:“我没有那样想,你很好。”
苏容安不发一言站在原地,神情固执地逼视着他。
秦云怯于与他对视,侧头移开眼,低声道:“生气了?”
“难道我不应该生气?”
秦云静默了许久,张口欲言,却最终不知要说些什么。
“我……”
他虽未说些什么,但那乌黑眼睛却表露着千言万语。苏容安望着他的眼,不忍苛责他,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秦云乌黑的眼看向那手,再看向苏容安。
清风浩荡的眼睛凝视着他,宽厚包容一切。
苏容安说:“算了,不和你闹别扭了。”
秦云一如莲花般静谧,眼望着他,疑问道:“不生气了?”
苏容安没好气地说:“谁说我不生气了。”
秦云看着他,歉意道:“别生气了。”
苏容安望着他,最终叹气道:“真是败给你了。”
秦云不明所以,疑惑望他。
苏容安撇撇嘴,说:“我也不敢与你生气,我若不理你,你定当不会主动理我,到最后肯定还是我主动示好。”
秦云心里震动。这样的话,他是决计不会轻易说出口的。赤裸裸地暴露自己的弱势与在乎,怎么可以!
自己与他,太不相同。
然震惊之余,他心里升起喜悦,被朋友在乎的喜悦。
他冲他一笑,净秀的脸庞如莲,说:“走吧,不早了。”
苏容安也笑,眼睛明亮亮的,说:“嗯。”
两人抱着书走着,苏容安问:“那不上学的日子我怎么找你?”
秦云想了想,说:“我母亲病重,家里也小,怕是不好学习嬉戏。我去你家找你吧,或者约个地方见面一起出去玩。”
苏容安乐呵呵说:“嗯,那你来我家吧。”
“嗯。可你家在哪?”
“要不你现在和我一起去我家?离得不算太远。”
那仆人跟在他们身后,提醒道:“小少爷,现在天色都暗了,再一来一回,等下秦公子一人回家,恐有些危险。”
苏容安连连点头,说:“对呀,大晚上你一个人回去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秦云说:“我不怕。”
苏容安瞪大眼睛唬他:“你不怕我怕。”
“你怕什么?又不是你走。”
苏容安皱着鼻子,哼声道:“我怕什么,我皇帝不急太监急,怕你出事呗。”
秦云笑,说:“那你送我回去吧,知道我家住哪,以后要找我来我家找便是。”
苏容安脸上放着光彩,说:“这样好,既能送你回去,以后找你也方便。要不然光是你知道我家住哪,万一你一直不来找我,我不只能干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