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静初努力保持着微笑。
事实上,在他深心之中,非但不想微笑,反而感到阵阵痛苦。
像他这种极为自负的人,同时具备了一切让女孩子倾心的条件,年轻英俊、富有聪明、学识渊博以及精通武功等等。在他那略显狂妄的想法中,任何女孩子都应该无条件地爱上他才对,何况是像左纤玉这种没见过大世面的山村姑娘。
然而,他喜欢上了左纤玉,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一直保持着平和的心态。
江静初尝试去解释:“当时,我们的情报系统出了差错,误以为你是奸相的心腹,才发生了以后的种种事情。请你相信,我们并无恶意。”
左纤玉淡淡说道:“好了,我相信你们没有恶意,否则我今天也不能站在这里。”
她轻轻走过,取走玉佩,轻轻离开。
她在十三岁时,就明白了世事险恶,知道今天,才明白世事究竟有多么险恶!
她不哭,只是因为她刚强,在她温柔的外表下,具有无比强大的内心,或许,连她也不明白自己刚强到何种程度。
直到二十年后,唐泪断腕战华山,左纤玉心痛爱徒,不由激发内心一点魔性,飞檄传魔教、两闯狂人岛、三入沉沙谷,请出多少凶神恶煞,将天下武林搅得天翻地覆……
沈明月跟了上去,默默搂住左纤玉的肩头,后面跟着战中华以及两大不知名的高手。
陆士衡用一种尊崇的目光望着战中华的背影,自己倾尽一生,无法达到那种甘于淡泊的境界。
随即,他回过头去,冷冷说道:“江静初,希望你明白,大学士府不是任何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往日之时,我们不想得罪江湖同道,以减少杀戮为主;从今以后,再有人妄入大学士府,格杀勿论。”
凉棚中响起一个苍劲声音:“陆施主是在威胁江湖同道么?”
声音虽有苍凉之感,依旧是女声,只因内力绵长深厚,显得格外不同。
陆士衡淡然笑道:“是圣因师太么,尊驾何不上台一叙?”
圣因师太撩起凉棚帷幕,踏步而行,虽是灰帽缁袍,掩不住全身散发出的高手气息。
台上嘈杂,先后生出两起事端,不过是尘俗之事,随它们去吧!现今陆士衡如此轻视侠义道中人,她不得不出面应付。
圣因师太说道:“陆施主,多年不见,你还是没有消磨掉内心意气。”
陆士衡笑道:“师太此言差矣,事先有所警告,便可避免一些江湖朋友前往惹事。我省些气力,他们保全性命,彼此有利,何乐而不为?”
圣因师太不改严肃,说道:“你若出于好心,贫尼倒不便多说。你不在京师纳福,来这里就为了结识天下英雄么?”
陆士衡手摇折扇,说道:“我与人打赌,赌注便是列入英雄榜的最终人选,因而不得不亲自来一趟。请问师太,为什么最终人选是江南?害我输了五万两白银。”
圣因师太皱起眉头,说道:“此乃九派公决,不是我所能解释,大概出于顾全大局的原因吧。”
陆士衡笑道:“顾全大局?假如两军交战不利,有人舍命断后,以保大军退走,这才叫做顾全大局。许多时候,所谓顾全大局,无非姑息养奸罢了。试想,天下间这么多人不服,你们九派的大局在哪里?你们所谓的正义公理在哪里?”
圣因师太说道:“陆施主,想不到你会对我提及正义公理这四个字。在我看来,芸芸众生,俱是平等,江大侠也好,其余人也罢,但由九派公选,也就是了。”
陆士衡继续说道:“人生平等,不过基于生命本身,或者在国家法律面前,可以提及。然而人必然有尊卑之分,倘若我是一个普通人家,上香拜佛,岂能见到庙中方丈?而若我捐出上万银两,就算是大功德,想要约见一下方丈,自然有人安排。两个结果不同,难道我本人有差别么?”
圣因师太微微一笑,正要诉诸佛理,点化这一邪魔歪道。
妙韵师太倚仗师父之威,早已站起身来,斥道:“妖孽,胆敢胡言乱语,混淆视听。我来告诉你,江大侠荡平魔教,就足以抵消龙大侠的一切功绩。”
陆士衡听到如此好笑的笑话,不由仰天大笑,声动数里。
笑声未绝,就听一女声说道:“华山一脉竟以我辱神教为荣,我今日正要领教华山派的手段。”
声音雅正平和,堪称人间仙音,相较之下,山谷黄鹂失之俗丽,溪涧流水失之缓滞。
台下众人原本早已大感无聊,那台上二人喋喋不休,尽说些无用的废话,又被陆士衡的笑声所惊,心中烦躁不安。
忽然再生枝节,知道定有好戏可看,许多人精神一振,忘记了腹中饥饿。
魔教二十年不闻踪迹,竟让这许多人忘记了魔教的厉害,一心瞧看热闹!
人群一挤再挤,非要让出一条通道,哪管身后被挤之人叫骂连天?
那一行人顺利登上轩辕台,为首一名中年妇人,体态姣好,一身黑衣,轻纱蒙面,使人不得见其容颜。身后随行之中还有三名美貌少女。
许多人虽然认为那三名少女姿容绝美,恰似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仍然忍不住暗自猜想那中年妇人的轻纱之下是何等容貌。
因而更多人不停注视那中年妇人,渴望她能掀开轻纱。对神秘的事物产生兴趣,大概就是人之常情吧!
绝大师一脸激动神情,急急走上前去,倒身下拜:“参见公主!”
呼延美轻轻伸出玉手搀扶:“起来吧,你也老了。”
绝大师站起身来,涕泪横流:“老奴今生能再见公主,死亦无憾。”
呼延美冷冷说道:“仇,还没报,怎能轻言死字。”
绝大师垂手站立:“是。”
呼延美缓缓说道:“今日一战,由我单独邀约圣因师太,与九大门派的恩怨,日后再算。”
陆士衡心中慨叹,以前的小丫头,如今已是一教之尊,这一场争斗,是否应该阻止?他一眼望去,发现圣因师太眼眸之中竟有热切的光芒,心中大感异常。
陆士衡略一沉吟,说道:“呼延教主,大概不认识老朽了吧?”
呼延美躬身施礼,说道:“陆伯伯曾与家父把酒言欢,那时我虽年幼,却一直有印象的。”
陆士衡说道:“昔年之事,只因我盘桓于京师,并不知前因后果,着实惭愧。”
呼延美说道:“天道循环,自有其定规,不是人力所能改变。陆伯伯要是没有重要事情的话,请到一旁观望。我有话对圣因师太说。”
陆士衡微微点头,魔教与九派的恩怨,自己并不知道来龙去脉,假如以自己的身份强行压制,必定引起双方不服,不如听之任之,等到一定时候,再想办法插手吧!
他将目光转向绝大师,意思是询问绝大师有什么打算?
绝大师悍然说道:“衡老,多谢你与恩相多年照顾。麻烦你向恩相说一声,我不能回去了。”
陆士衡与袁家兄弟见此情形,不再相劝,径自下台,找燕飞云和左纤玉去了。
圣因师太缓缓说道:“今日,贫尼与呼延施主有些旧事商谈,希望各位道友不要插手。”
四下里寂静无声,魔教东来是迟早之事,这一天来得有些早!
呼延美淡淡说道:“师太,你明白我找你的意思?”
圣因师太说道:“施主,善恶自有因缘。你找贫尼,便是你与贫尼之间的事情,与华山无关。”
呼延美说道:“好,请师太回去准备。”
圣因师太本是方外证道之人,四大皆空,根本不需要准备什么。她转念一想,终究放不下华山派的基业,于是缓缓而去。
圣因师太单独约见杜清风,连她的徒弟妙韵和掌门妙凡都不想见。
杜清风一看形势,就知道即将发生大战,于是低声说道:“师伯,不如我替你出战。清风一生,大小七十余战,从没失手。这一次也不会让你老人家失望。”
圣因师太微笑了一下,说道:“不必,这是私人之间的仇怨,你无法替代。况且,她以魔教教主的身份挑战,只有我和华山掌门才有资格迎战。我找你来,另有要事商量。”
杜清风低下头去,说道:“师伯请讲,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去做。”
圣因师太说道:“万一我不幸失手,待我圆寂之后,你要挑起华山重担。第一,不可为我报仇;第二,你要挑选一些天赋出众的年轻人,用心调教,重振华山派声威。”
杜清风抬起头来,望着圣因师太沉沉的目光,咬牙说道:“是,我一定做到。”
圣因师太遥遥望向远方,说道:“华山弟子之中,你才华出众,我却坚决反对你担当掌门大任,你对我有意见么?”
杜清风急忙说道:“不敢,我一直在想,师伯此举,必有深意。我一直想找出原因,却始终不能。”
圣因师太说道:“你终究是俗家弟子,杀戮之心太重;妙凡虽然碌碌无能,却无杀伐之心,这就是原因。华山年轻一代的弟子不断惹事生非,却很少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因而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不管。”
杜清风说道:“我知错了,以后一定从严管教弟子,以侠义为根本。”
圣因师太说道:“陆士衡身为魔道至尊,今天还说出正义公理四字,颇有警示之意。你要记住,纵然是行侠仗义,也难免有所疏忽而产生大错,一定要慎重更慎重。”
杜清风应道:“是。”
圣因师太说道:“好吧,我就讲出呼延美向我寻仇的真正原因,让你真正明白我告诫你的用意。还有,你知道这个秘密,才能阻止妙凡、妙韵胡来。”
杜清风愣了一下,急忙说道:“师伯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