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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青袍

不管是多么漆黑的夜晚总会过去,因为太阳总会升起。

初生的太阳就像一个鸡蛋黄,柔柔弱弱的,不管是寒冷的冬天,或是炙热的夏天,都那么的让人欣喜,因为,他既不会像盛夏正午的烈日一样晒得人皮肤生疼,也不会像冬天午时之后的太阳那样惨白无力。

“嘿~哈~”酒鬼迎着朝阳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

散流云仿佛永远那么安静,安静的如同冬眠的乌龟。

“青袍不喜欢外人,我希望你能忘了这里,不然,我只能说抱歉了。”酒鬼看着散流云的眼睛,很严肃的说。

“好。”散流云迎着酒鬼的目光点头,他的话还是那么的简洁。

酒鬼皱着眉,好像是无奈,又好似是在思考散流云是否可靠,轻柔的山风仿佛情人的手,温柔的拂动酒鬼水袖一般柔滑的胡须。

酒鬼走到那个大柳树下,大柳树一人多高的地方有一个树瘤,树瘤高高隆起,上面被磨的像镜子一样光滑;酒鬼蜷起食指,在树瘤正中梆梆梆敲了三下,又把手指伸直在树瘤上方吧吧吧点了三下,伸开手掌在左侧啪啪啪拍了三下,随后握起拳头在右侧咚咚咚锤了三下。

酒鬼扭头朝散流云咧嘴笑笑,然后他双手交叠放在树瘤上,整个人都压了上去。

“开!”酒鬼厉声大喝,好似凭空一炸雷,震的柳条一根根的不住颤抖,柳叶哗哗下落,只片刻,地上便铺满了一层绿油油的柳叶。

山体里传出一阵轱辘轱辘的声音,随后便安静了下来,除了那满地的落叶,看不出任何异常。

散流云有些惊讶,百川谷中机关巧架自然不在少数,可这个他居然没看出一点端倪。

“哈哈,是不是很惊讶。”酒鬼有些得意,这是他第一次从散流云脸上看到微笑和安静之外的表情,虽然,这惊讶跟他并没多少关系,他还是觉得很得意。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比你还夸张,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了。”酒鬼踩着柳叶,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舒服极了,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大柳树不知有多少个年头,它的树冠可以遮盖大半个山头,垂下的柳条像是一颗颗小树一般,它的根须像虬龙一样粗壮,布满了整个山头;当然,也有不少是干枯的。

酒鬼走到一段枯根旁站定,这枯根有三人合抱粗细,酒鬼朝着散流云招了招手,散流云走了过去;酒鬼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黝黑的小刀,狠狠的插在枯根上,顺着枯根的纹路划了下去,枯根分开了,纵着向两侧分开,分开的枯根里面是空的,像是一个木舟,里面垫着一层被褥。

酒鬼示意散流云躺进去,随后他自己也躺了进去,并且顺手把分开的枯木合拢,里面很宽敞,最起码躺两个人很宽敞;散流云觉得自己很困,像是二十年没睡过一次觉那样困,然后,他就睡着了。

散流云睡的舒服,梦里他回到了百川谷,天上的太阳是那么的耀眼,阳光是那么的毒辣,青草的叶子被晒的有些干枯,无精打采的卷曲着,大地被烤的冒着丝丝白气,连空气都因为炙热而变得扭曲;他站在一个高大男人的背后,那是唯一的荫凉,那个男人替他挡住了炽烈的阳光,那个背影他很熟悉,可他又想不起来,于是,他想从那个男人的背后走出去,去看看那个男人的模样,然而,他刚刚迈出一步,阴凉消失了,他赤着脚踩在炙热的大地上,灼痛从他脚底涌上去,让他觉得自己脚已经被烤熟了。

散流云醒了,他睁开眼,看到一个巨大的树冠,那是一颗枫树,阳光穿透枫树霞红的树冠,星星点点的落在下面;破碎的阳光像斑点一样照在散流云的脸上,如同一张剪影。

散流云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百川谷里有一个老头,一个手很巧的老头;老头总用一些破旧木片,或者兽皮做出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小人,老头用几根木棍绑上绳子,连上小人的手足,然后,到了晚上,老头用一张很大布把屋门遮起来,然后在屋里点上灯,这时布上总会出现一个个人影,他们或者对弈,或者互相厮打,也或者上演一出才子与佳人的爱恨纠葛,那个小屋是百川谷中所有孩子最美好的回忆,那个老头也是百川谷中所有小孩最喜欢的爷爷。

有一天晚上,那个小屋门上挂着的布中,正在上演一个仙人下凡的故事;仙人驾着七彩的祥云,从天上缓缓的落下,漫天都是鲜花,忽然,仙人掉下来了,笔直的掉下,漫天的鲜花也失去了生命,一朵朵的掉了下去……

那个老头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个小屋的门也再也没有打开过,才子与佳人的爱恨纠葛,仙人的故事也从小孩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哎~”散流云叹了口气,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叹气,但他还是叹了口气。

“这里就是青袍的家了。”酒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天上是似火的骄阳,身后是巨大的枫树,地上开满了鲜花,远处,有些雾气朦胧的,隐约可以看到一道道起伏的曲线,那是一座座高山,耳边还能听到蝉鸣与鸟叫。

“这是哪里?”散流云有些疑惑,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

酒鬼笑了,连嘴角都咧开了。“这是首阳山山腹,你要找的那个人的家。”

散流云眼中带着惊艳,好奇与讶异四处打量着。

“哈哈,跟我走吧,他家在前面不远。”酒鬼哈哈大笑着,好似很开心的样子。

花草之间竟然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路,散流云刚才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他们沿着小路在走,只走了几步,散流云就看到远处朦胧中有一个竹篱院子,院子里好似坐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色曲裾的人,那个人侧着坐在石凳上,旁边是一副石桌。

那人拿着一根手臂粗细的短棒敲自己的头,很用力的敲,散流云已经可以看到那个人头上的血顺着下巴流下去。

忽然,那个人把短棒丢了出去,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轻轻的擦拭着额头和脸上的鲜血。

“哥哥,你怎么又这样了。”那人仔细的擦着自己的脸。“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咱家可就靠你了。”那人声音里带着崇拜。“我相信哥哥的身体迟早都会好起来的,没有什么能难住哥哥。”

那人脸色陡然一变,充满了威严。“弟,你放心吧,大哥没事。”

“弟,弟弟,我有一个弟弟。”那人眼神满是迷茫。“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啊!”那人突然一声大叫,猛然转过身来用头朝着石桌狠狠的撞去,散流云毫不怀疑这一下,那人会落个脑浆迸裂的下场。

‘咚’一声闷响,散流云觉得脚下的土地都震了一下,那人趴在桌上一动不动了。

散流云看向酒鬼,带着疑问。

酒鬼有些无奈。“所以我说他是个怪人。”

散流云点了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个解释。

那个人动了一下,然后他端正的坐起,两条腿并的紧紧的,一手端庄的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翘着兰花指,翘着兰花指的手拿着一张红丝帕认真的擦脸上的血,脸上的血擦干净了,然后他拿了一面铜镜,对着镜子左右的看着,宛如一个贴花的少妇。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那人捏着嗓子,尖利的声音像是一个太监,一个充满了哀怨的太监。“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那人捏着嗓子,长长的叹了口气。“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那人唱完,对着镜子小心翼翼的整理鬓角。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那人站了起来,是一个充满了朝气的少年,还带着一丝并不成熟的威严。

“有女同车,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那人一手拿着折扇,一手负在身后,神色极为温柔的看着那个空空的石凳,仿佛一个正在看着自己情人的情郎。

“我们过去。”酒鬼招呼了一声。

“哈哈,青袍,我来看你们啦。”酒鬼大笑着推开竹园的门。

“哦?我说今日枝头的鹊儿怎么喳喳叫个不停,原来是沈兄到了。”那人快步迎上,握住酒鬼的双手。“你我兄弟多日不见,今日沈兄定要留下,与我不醉不归。”

“哈哈,自然,论喝酒,我酒孟尝还没怕过。”

青袍拉着酒鬼的手走到石桌坐下。“自洛邑一别,你我兄弟怕是得有十年未见了吧?”

“是啊,时至今日,已经整整十年了,我这次也是要去楼兰做些生意,路过弘农,想起贤弟的家似乎就在这里,这才打听一下。”酒鬼哈哈大笑。“没想到贤弟竟然是弘农杨氏,真是没想到啊,都在弘农都姓杨,我竟然一直没想到,哈哈。”

“沈兄怕是还不知道我已经成亲了吧。”青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

“呃?贤弟已经成亲了?”酒鬼表现的很诧异,但散流云却看得出,他其实很不自然。

“已经一年多了。”青袍竟似乎有些害羞。

“哈哈,倒是让贤弟赶在了为兄的前面。”酒鬼大笑。“尤其是你成亲竟然没给我送请柬,是不是看不起为兄这小家小园啊。”酒鬼哈哈大笑,口中的话却是埋怨的。

“沈兄莫怪,我也曾派人去寻沈兄,却一直没有寻到,我想着沈兄这样的江湖豪侠,许是去哪里仗剑行侠了,他日自会相聚。”青袍仿若一个博学大儒一样文雅。“我这就让下人准备酒席,一来为沈兄接风洗尘,二来向沈兄赔罪。”

“不,我要亲自下厨。”青袍很开心。“沈兄还没尝过小灵的手艺吧,我夫妻二人这就为沈兄准备酒菜,沈兄就等着好好尝尝我们夫妻的手艺吧。”

酒鬼的脸色陡然苍白,眉头紧皱,满是无奈的看着散流云,散流云好似也明白了什么,眉头紧紧的皱着。

“小灵?小灵?”青袍温柔的叫着。“她有些怕生。”青袍笑着,走过推开屋门。

“小灵,小灵?我的小灵呢?”青袍须发皆张,两眼通红的转过身。“你们把小灵弄哪去了?”

“快跑。”酒鬼只来得及说了两个字,人已经窜了出去,像是被猫追逐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