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昼息夜行，长发女人带着金眼弃婴终于赶到她此行的目的地——锦绣镇，小镇依山傍水，以盛产果粮、绣品闻名四方，镇外风景秀丽，镇内店铺林立，傍晚时分街上仍有不少行人和小贩，人们见到一个素服的女人用黑纱遮面，胳膊底下夹着一个眼睛怪异的孩子，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倒不是女人带孩子出门奇怪，而是没见过哪个母亲夹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婴儿不哭不闹，小脑袋瓜儿左摇右晃，对街边的商铺和行人同样充满好奇。
“哟，瞧这孩子的眼睛，作孽哟，八成是个瞎子！”“瞧她穿的，怕是死了男人，啧啧……”从她身边经过的妇人不时发出这样的猜想和感叹。
长发女人进镇后双脚落地，一刻不停的向前走，穿过镇上最繁华的街道，拐至一条小巷，巷子口有个馄饨摊，佝偻着背的老太太正在给客人端热气腾腾的馄饨，铁锅前站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站在两块砖头上煮馄饨。
女人走到摊前，老太太转身瞧见她，神情紧张地瞄了一眼摊子上坐着的两位客人，混浊的眼珠转向巷子里面，女人会意地点头，其中一位客人注意到她，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人，呶嘴示意他朝女人看，他旁边的客人瞥嘴摇头，两人低头嘀咕起来。
长发女人径直走到巷子的深处，老太太尾随而来，眼睛始终盯着女人胳膊底下的婴孩，问：“你这么快就来了，这孩子？”
长发女人舒了口气，道：“捡的。出了点意外比较急，她在哪？”
老太太向左右瞧瞧，才道：“出岔子了，镇上的人为河神选媳妇，挑中的就是她，今晚他们要把她送给河神！”
长发女人秀眉微蹙，道：“今晚何时？”
老太太答：“子时。”
长发女人思忖片刻，道：“那河神是什么来头？”
老太太连连摇头道：“不清楚，我来时镇上的人都传河里出了河神，过往船支不少被它收去了，死的人太多，就想到祭河神了。”
长发女人颌首道：“我知道了，你领着妞子马上离开于家镇。”
老太太不再多说，出了巷子连馄饨钱都不收便开始赶人收摊，小姑娘手脚利落，把东西收拾妥后才抬头问：“师父，刚刚那个女人你认识？她和她的孩子可真怪！”
老太太推着车往出镇的方向走，边走边说：“以后要是有机会见面聊上一会儿，你得叫她一声师叔祖。”
“什么？师叔祖？可她那么年轻！”小姑娘惊讶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上舒展开一抹浅淡的微笑：“她是我师叔，你不叫她师叔祖叫什么？她真实的年龄我也不清楚，要说怪……她抱的那孩子才叫怪呢！”
一老一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古镇的暮色中，长发女人与老太太分开后夹着婴儿出了镇，不过她走的是跟老太太相反的方向，锦绣镇有两个出口，一个朝南，一个朝北，朝南是长发女人来时的方向，出了镇是山，朝北是锦绣河的方向，要走上一柱香的时间，像祭河神这种大事，一般会从祠堂出发，穿过最繁华的主要街道，从北门出镇，最后到河岸边的河神庙，举行仪式，再把选好的新娘投入河中。
长发女人在送亲的队伍前面赶到河神庙，要等新娘来了再抢人，站在庙门口向里望，一尊泥塑的龙首人身雕像披着红斗篷享受着香火供品，长发女人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转身正想往岸边去，一个高壮的男人迎面跑过来，哭喊着扑进庙门，扑通一声跪在雕像前的软垫上，嘴里不住地念叨：“河神老爷，求您别吃了桂娘，要吃的话就吃我，桂娘她没什么肉，要吃您吃我啊！”
长发女人好笑又可怜的瞥了男人一眼，男人念叨完起身便向河边跑，河边有条原木搭的码头，他在码头边上又叨咕一阵，纵身向河里跳，看样是想喂饱了河神，好让它不吃那个叫桂娘的姑娘。
他身体腾空之际，突然腰身被一条黑绸缠住，硬给拉回了岸上，屁股着地摔了个四脚朝天，他晕头转向地爬起来，看看脚下站的地，又瞅瞅离他几丈远的码头，猛地回身，就见黑绸另一端的长发女人站在十几步外，他终于明白过来，是女人救了他一命。
可他非但不感激，反而怒从中来，大喊：“你为什么救我？你——你要害死桂娘了！”
长发女人对他的叫喊无动于衷，淡然道：“没错，她今日必死。”
男人听后愈发火大，冲到女人面前想同她理论一番，可他忘记身上还缠着黑绸，他只觉腰部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箍住，紧得他喘不上气，身体移近女人身前半步，却无法再近分毫。
“你和她缘份已尽，她的尸身我要了。”长发女人不容反驳的说。
男人还想说话，可惜眼前一黑，昏死过去。送亲的队伍在子夜前浩浩荡荡来到河边，一顶华丽的红轿由四个壮年男子抬着一颠一晃的来到河神庙前，乐班吹奏着喜庆的曲子，放鞭炮的人早就准备好千响的鞭炮，嘈杂的声音淹没了红盖头下细弱蚊蝇的抽泣声。
长发女人混在人群中，她事先将金眼弃婴藏在庙旁的一棵老杨树上，她倒想看看这河神是什么来头。身穿大红喜服的柳桂娘由两名壮汉架着走向码头，身后鼓乐鞭炮齐鸣，围观的人群拥挤在河岸一线，几乎全镇的人都来看祭河神的仪式。
镇长请来做法事的师傅在岸边摆好祭台，身披金黄色法袍、手执龙泉宝剑，口中念念有词，一番类似巫蛊祭祀的仪式毕后，法师大吼一声：“吉时到！”
两名壮汉立即将新娘推入河中，姑娘发出一声惊叫，身体落入河中，她的手脚都有麻绳捆着，动作受限，根本无法游动，身子在水中挣扎扭动几下，便沉入河里。
霎时，河面像开锅的沸水，河水翻涌，一股漩涡逐渐扩大，长发女人知道不能再等，她脚不沾地，提气飞向河中的漩涡，引来人群一阵骚动，有人惊呼，有人吸气，谁也不知道跳进河里的女人是谁，她为什么要跳河。
连岸边做法的法师都楞住了，镇长满眼惊疑，他知道柳桂娘的爹娘早亡，家里只有个跛脚的哥哥，现在忽然冒出一个跳河的，除了跟柳桂娘订亲的王虎，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肯去救她。
围观的人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河面的漩涡翻涌搅动，忽左忽右，显然是下面有什么东西，有人指着那诡异的漩涡不住说‘是河神，河神显灵啦！’
突然，河面水雾升腾、浪花飞溅，从漩涡中跃出一条几丈长的大鱼，通体黝黑，头上生有独角，却不是龙形，看嘴形似是鲶鱼。人们惊叫着逃离岸边，木制码头和做法用的供桌被涌起的巨浪拍得七零八落，大鱼反复从河中跃出，样子像是很痛苦，离岸近的人借着通明的火把能看清河水被染成鲜红的颜色。
有胆小的跪在地上不住向大鱼磕头，有胆大的抻着脖子参观‘河神’现身，法师的法台被浪掀了，此时他左右的两个小徒弟已经傻眼，直勾勾瞅着河里的大鱼，镇长掏出手帕擦拭着额角滴下的冷汗。就在大鱼第七次从河中跃到半空中时，一抹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它的独角上，这下镇上的人比见了河神显灵还要惊慌，有人甚至吓得瘫坐在地，因为这抹红色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挑中的河神媳妇柳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