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多日,眼看着公孙郡主主办的雪夜诗会便要来临,春香楼越加忙碌起来。方同身子好后,被安排到了后院劈柴。
十一月的冬霜已然在光秃秃的枯枝上挂了一长溜儿的冰渣子,大兴城除几条主要街道外大多还是土路,盖了寸厚的白雪,踩在上面松松软软的。
今日天色尚未大亮,一行二十多号人,拥着四五辆马车吱呀呀从铅华坊内转了出来,方同缩了身体,躲藏在一个孔武有力的壮汉身后,刺骨的寒风从壮汉身侧四面刮荡进来,冷得他直打喷嚏。
“我说,筒子你是不是又得病了?”前面那壮汉便是二十多日前跟着李管事打算把方同扔出去的张姓打手,他叫张武,脸上还挂着被小婉娘抓烂的五条指甲印子,被方同的喷嚏声弄得实在烦躁,忍不住回身问道。
方同猛地将挂在鼻尖上的两行鼻水吸回鼻腔里,软绵绵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早起床便觉得浑身有些酥软,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吧!”
春香楼乃是大隋第一青楼,家大业大,自从方同好全之后,他便从柴房里搬回了男子通铺房住。
习惯了前世暖气温热的他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此时便是烧炭也是上等人才能享受的日子,这些天来每晚他都要在床上挣扎一个来时辰,等身体渐渐适应了薄被的温度,眼皮子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才能睡着。
可睡也不敢真真切切的睡,他总是担心这一睡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毕竟太冷睡觉时身体机能容易坏死,这种常识在前世几乎人人都知道。难得重活一次,他可不想还没实现调教完小婉娘的战略目标就再次回到时空管理局,那也太过丢人了!
特别是跟当了王爷做了驸马的那些人比!
原本下人取暖还有一招,便是相邻床铺的两人将被子移到一块儿,两人挤着身子,相互取暖而眠。但方同就是不忍想象两个赤果果的大男人抱在一起呼吸相闻的场景,旖旎中带点基腐,怎么解释怎么都叫人毛骨悚然。
于是,他坚持不肯和他人同睡,还叫邻床一个胡须邋遢的二厨子不满了好几日。
张武听此,不由感叹道:“是啊,昨晚前堂歇了业后又听李管事吩咐今日前去公孙府上搬运酒水和宴请器物,到得寅时方才睡下,我也觉得身子乏得很。”说着,张武狠狠的伸了个懒腰,嘴巴子开合得老大,小舌亦能瞧得见。
方同道:“对了武哥,要说名酒佳酿咱们春香楼也有,干嘛还非要去公孙府上搬运?我听说此次雪夜诗会规模虽大,但大多都是鹿苑书院的学生才子,非有名有德者不得参与。按说咱们春香楼的酒水也是够的啊!”
张武眨巴下牛眼,道:“这个……”
方同见张武面色古怪,不禁疑道:“武哥,这里面难不成还有什么秘辛?”
张武尴尬地嘿嘿笑了笑,“呃……这个也算不得秘辛,但……”
一旁的前堂小二孙有才噗嗤笑了起来,接口道:“我说武哥,咱们筒子都快十七及笄的人了,那些好事儿怕也不怕被他知晓吧?”
“哦?还有十六禁的事儿?”方同一听就来了兴趣,忽然,他浑身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电脑里那八十多个G的片子,耗子那小子帮我删了没?”
张武哈哈一笑,道:“也对,一转眼咱们筒子也该成人了!那就告诉你吧!”
清了清嗓子,张武弯下腰来,贴到方同耳边,小声道:“雪夜诗会是由公孙郡主主办。这公孙郡主有个怪癖,就是摸不得他人摸过的东西,一碰,浑身就会起疹子,三五日都出不得门。听说有次他的侍女端了盆火炭入房,她好奇问了句在哪拿的炭,那侍女说得顺嘴了便将取炭时做工之人十天半月也洗不上澡的事情说了,你猜怎么着,公孙郡主竟然直接晕了过去,折腾得公孙府鸡飞狗跳,一直闹了两三天才安静下来。”
“不是吧,严重洁癖?”方同一下就全明白了,话说他念大学的时候有个舍友就是洁癖,出一次门就要洗一次袜子,说是总觉得袜子不干净,大多都是小时候心理上有某些阴影造成的,没想到洁癖还不分古代现代,真是开了他的眼界。
突然,方同想到那舍友长得还挺帅,因为爱干净很得女孩们喜欢,忍不住问道:“武哥,你说公孙郡主长什么样?好看么?”
方同实则也不过随口一问,没想到张武却神情一变,显得十分尴尬,期期艾艾闭口不言。
方同大是起疑,小声问道:“难道说那个什么公孙郡主还有隐疾,见不得人,出门都得戴面纱?”
张武嘿嘿直笑,孙有才常年跑堂,性格倒是活络,眉毛一挑,凑到方同耳朵旁边,满脸戏谑地说:“关于这个咱们还真不能说。虽已然天下皆知,但不能说就是不能说,说了一不小心还得掉脑袋。反正也快到公孙府了,那公孙郡主生性乖张,做事总叫人摸不着头脑,说不得还会亲自指挥咱们搬运,到时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方同轻轻“咦”了一声,正想继续问上两句,忽然张武眉头一皱,
身后脚步声疾,一个身穿单衣的中年妇女手上捧着个缺角的陶琬,小跑着往前方行去,头上的稻草在奔跑中随风后扬,很快就消失在了街道拐角。
张武和孙有才神情渐渐凝重起来,过不多时,又有十多人从车队身侧跑入前方,转身进了同一个拐角,到得车队快要行进到拐角的时候,已然跑过去四五十人,男女老少皆有,但都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形也颇为消瘦,方同就没见过一个脸上有肉的人。
孙有才摇头叹道:“又乱了,又乱了,这天下啥时候才能太平?”
张武叹息不语,面色泛起白来,一会儿才道:“天下数十国,今日你攻我伐,明日我打你骂,哪里能太平?幸好咱们大隋自《凉州十八约条》签订后北疆无事,南面蜀国富饶无须攻打咱们,东面尚有潼关天险,这才得了二十余年太平。可天下事谁能说得清楚?怎不知我等明日便是他们其中一个。”
听两人对答一阵,方同这才明白,原来那些都是别国的流民,因战乱避入大隋,前方拐角后便是甲胄勋贵所在的盛兴坊,时常有开设粥棚的善举,今日不知谁家开设,这些人便是前去取粥的。
对此,方同也没有更高明的解释,时值前世那种科技已然能把全世界浓缩在一起的时代,世界各地照样战火纷飞,各种势力相互倾轧,谁能说几个贴近资本根源的回答就是一切问题的答案?
兴,百姓苦;亡,百姓也苦!自有人那日起,人心便从来没有升级过。
转入了街角,哄闹声骤然高升,流民数量也在陡然间升了数倍,远远的一座庞大府门前白帐林立,十余顶帐篷前挤满了取粥的流民,擦肩接踵绵延了上百丈,四周军士环立,一面疏导流民,一面谨防有心人生事,哄闹的声音似要把人耳膜撞破般涌入,震得众人暗自心惊。
李管事不敢往前去,折转到另一旁的华文坊,从后坊门行至盛兴坊内公孙府后院,疏通了门房,便叫众人赶紧搬运酒水器物。
方同不知怎么的,身体越来越乏,体温也渐渐升高,搬运了一会儿更是浑身难受,正和孙有才一起将半人高的大缸搬到马车上,脚下一软,便坐到了地上,任两手如何支撑也是再也站不起来。
孙有才吓了一跳,连忙问道:“筒子,你怎么了?”
方同虚弱道:“谁他娘的知道怎么了?估摸着是昨晚着凉了。”想来方同也郁闷,才穿越过来就病了,难得好了,才过了二十来日居然又病了。他真心觉得肯定是时空管理局的系统有问题,要不然那些穿越者怎么大多都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这可如何是好?”孙有才急道:“上次婉娘答应了李管事挂牌出厅才换了你一命,这次不知道李管事还要如何刁难!”
方同气得发笑,无语道:“谁说不是?”
正说着,一个流民急匆匆从车队旁跑了过去,眼神不住往车队中的酒水大缸上飘,但他见到这里是公孙府后院,摇摇头,打消了强抢的念头,大步跑开,一转眼便消失不见了踪影。
忽然,方同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一个办法,叫孙有才俯身到他耳边,将办法讲给孙有才听了,孙有才挣扎了一会儿,把脚一跺,咬牙道:“行!广化寺的大和尚讲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你一命就是救婉娘一命,一次救两命,这十四级浮屠我孙有才造了就造了!”
说完,孙有才深深地吸了好一大口气,胸膛高高隆起,接着身躯一弯,兀地大喊道:“快来啊,抓贼,抓贼!快啊!哎呦喂,他要跑嘞!快呀,快呀!”一边高呼,他还一边跺脚摆手,表情真切,当真把一个救护事物的场景表演得淋漓尽致,很有点后世周星星的浮夸演技范儿的意思,愣把方同看得一愣一愣的。
话音甫歇,只听得后院中顿时传来一阵惊呼,还有事物匆匆放置地下的碰撞声,紧接着脚步声大作,呼啦啦闯出春香楼的伙计下人来,李管事奋力扒开众人,冲孙有才喊道:“人呢?人呢?抓到没有?”
这句话问得很是有水准。东西若是丢了,那他也就要受责罚了,可人若是抓到了,自然有抓到的人为他顶缸。不论东西丢没丢,抓人才是要紧。这就是另一种的“以人为本”吧?
孙有才气急败坏地说:“李管事,不行啊!那人来得太快,抱了酒缸就跑。幸好我和小筒子两人反应得快,这才没叫他得逞!可惜还是叫他跑了。”接着一指尚自坐在地上的方同,“小筒子为了保护酒缸还被那人推到在地,此时屁股还疼着呢!”
方同适时依依呀呀揉起屁股,身体不住在地上腾挪,单看那矜持中有万般痛苦,外放中又有几分内敛的模样,好似是屁股已然炸开成了几瓣,却又不愿被他人瞧低,于是又不得不挣扎,完全看不出半分假装,和孙有才相比他也不输,差不多也就梁小伟的水平也就行了。
张武几个和方同玩得来的幸灾乐祸的哈哈大笑,还不住打趣方同,问方同屁股中间那颗小小的洞口开花没有,一时间人人以打趣方同为乐,气氛高涨。
李管事问孙有才道:“记得那人长相么?”
孙有才低头垂脑地说:“不、不记得。但身形消瘦,衣衫褴褛,估摸着是前门的流民,不知道为啥跑到后院来了。”
“哼!便宜了他!”李管事查了查东西没丢,对方同说道:“小筒子,你还行吧?”
方同呲牙咧嘴地回答道:“还行,就是屁股酸涩,站不起身。”
李管事见方同模样确实痛苦至极,不似作假,道:“那就成,人没伤着就是好事儿。”接着又道:“今日非得将酒水器物搬运妥善才行,人手不算富足。既然生了事故,你便在此好生看管。但若是叫我知晓你是贪懒堕情……哼哼!”
方同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管事伯伯,我是当真疼得很!”
李管事道:“那行,那你就好生看管,记住,若是丢了一物,我就把你打得皮开肉绽!”说完,冷冷一哼,转身朝众人喝道:“干什么?今晚不想吃饭啦?”
众人笑声顿时如拧紧的水龙头,嘎叽一下没了动静,低下脑袋,老老实实跟在李管事身后重又进了公孙府后院。
孙有才临进门时,还冲方同眨了眨眼睛,比出个“你厉害”的嘴形。
方同呲牙一笑,前世虽然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宅男,但在时空管理局训练的时候没少学习过整人作怪的方法,且他本就是一写手,坑蒙拐骗那是每天都要思考的事情,如果说掌握着诸多信息,却连做次演员偷懒耍滑都做不来,那他自己都没脸再在这个时空里待下去。
特别是跟当了王爷做了驸马的那些人比!
话说,方同想当王爷做驸马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一辈子两世人!
与此同时,一队兵甲铮铮的卫士拱卫着一辆奢华庞大的牛车,缓缓拐入了盛兴坊内,眼见前方公孙门口人山人海,卫士们持枪抓刀,正要上前将流民们喝退,兀地车内传出一个慵懒至极的声音,说道:“转到后院去罢!拿这些流民百姓做甚么谱?就你们狗仗人势,便是知晓人间疾苦,也不过一群想要欺负他人的主。”
话音甫歇,厚布做的车帘儿微微一掀,显出条如蛇般光滑白洁的手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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