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个时代转眼便是一个多月,方同有时候很庆幸时空管理局的穿越机器并不完美。
因为,只有这个时代方能叫他显出自身本事。
通明的薄纸筒灯高高吊在圆桌之上,方同特意仿造后世无影灯做的五环灯式,使得筒灯下方一切事物清晰可见。尽管效果并不完美,却也叫发现不了影子的稚娘和华衣少年看得痴了眼睛。
另外,本因直至汉朝后期才出现的改良造纸术经过鲁班大大的提前问世,纸业的发展早已超乎方同的预料。
别看这一具筒灯造型简单,就是一个大的筒子身外连接了四个小一些的筒子,但那薄如蝉翼且折光效果俱佳的苏浙明纸则要到后世宋朝后期才会出现。
把身子窝在有着弧度弯曲的靠背太师椅上,屁股全然落定,成为支撑身体的重心,将两腿从跪坐中解放出来,虽然看似容易,但在方同前世也是经过了五胡乱华后,直至唐朝中叶才逐渐形成的坐姿方式。
华衣少年方一落座便喜欢上了太师椅,雕琢精良的椅子尽显气派,舒服的坐姿也叫人身心舒畅,只是一时还不太适应,两脚总是有意无意的往凳面上搭。
稚娘身材尚小,坐到太师椅上两脚悬空,空落落在半空中荡来晃去,索性不顾寻常规矩,把两脚盘缠起来,如尊小佛似的整个窝在太师椅里,手中捧着一杯蛋黄色的冰淇淋吭哧吭哧地咬着,把小嘴四周吃得糊脏不已。
方同笑了笑,很自然的伸手把她嘴角污渍擦了去,打趣道:“小滴滴的,吃也没个吃相,别以为你是属鼠的我就不敢揍你!”
稚娘白了一眼,撇嘴道:“你若是敢揍你早揍了!就怕你舍不得。”说完,又低下脑袋,呼噜呼噜吸起融化了的冰淇淋汁,忽而冻得嘴角生疼,倒吸凉气儿。
“哈哈哈哈!”方同和华衣少年、方之鉴三人瞧得仰面大笑。
华衣少年一面把玩着手中冰淇淋,一面口#含冰淇淋,含糊道:“这小小食物看似无甚难度,不过将坚冰凿碎,其后用蛋汁盖浇其上而已。没想到吃起来竟有另一方风味,且点以樱桃、花瓣等可食之物,模样美观,便是招待贵客国宾也是可行的。”
方之鉴年纪已大,受不得冻,且先前来时已品过一碗,此时吃起来倒也优雅了一些,捋了胡须,摇头晃脑地感叹道:“前些时日胡马来朝,生性粗鄙,还鄙夷我大隋姿态甚高,装模作样,不算大男人。却又怎知我大隋高庄典雅,风韵婀娜,便是他们再学个数十年也无法学会之事。”
方同把手支撑在圆桌上,温柔地盯着稚娘吃相,随意听了,也没听真,随口便道:“数十年?那是小瞧他们了。别说数十年,便是数百年,他们也依旧只识弯弓射大雕。没了便抢,有了便得瑟,不通变理,不做改良,不思进取,不知进退,纵使世间进化数百年,他们也永远处于人类进化环节的最底层。”
“哦?只识弯弓射大雕?倒是绝妙之语。不过此为何解?不知方管事有何高见?”原本依照大隋律法,方之鉴贵为国子监祭酒,那是天下士子之师,虽不入朝堂,却地位超然,方同连入席的资格也没有。
但得了华衣少年暗示,方之鉴不仅不觉方同僭越,反而好奇心大起,就想瞧瞧这小小的管事如何能叫华衣少年如此相待,如果只是一个只懂器物匠作的小儿,那不得不说是华衣少年看走眼了。
华衣少年装懂不懂,脸上显出一抹怪异的笑容,也放下了手中冰淇淋,神情神秘地瞧着方同。
方同觉查过来,奇道:“我方才有说什么吗?”
方之鉴和华衣少年微微一笑,方之鉴道:“你这小娃娃,记性怎比我这么一糟老头子还差?你方才不是说便是给胡人数百年也只识弯弓射大雕吗?我们便想听听,你如何做解。”
怎么一不小心把太祖诗词给整出来了?
方同愣了愣,反正就是说胡人而已,无关大雅,更不会触及华衣少年和方之鉴底线,沉吟了一会儿,道:“实则也并非多大的秘密。就是一个社会生产力和地理环境之间的关系。”
陡然间听了“社会生产力”这般生词,方之鉴立时问道:“社会生产力一词作何解?”
方同道:“社会便指的整个历史背景中人与人之间构成的统一体,主要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笼统表示词汇,理解起来有些飘渺,说得简单一些便是咱们生活的活动环境。”
如此一说,方之鉴和华衣少年便都理解了。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年代,说他奇特,是因为儒家思想并不如方同前世所在的时空那般嚣张狂妄,甚至高看成人类发展的唯一思想。
自从鲁班统一天下后,或许是来自后世的他不希望百家之说因为天下一统而断层,于是广开言路,尽唱百歌,即便鲁朝中间时常有各家之说成为统治者治国之道,但其余百家却也无甚打击,虽在汉朝前叶有汉武帝“废黜百家独尊儒术”一事,但于民间野史,百家学说依旧大行其道。
直至天下再次分崩离析的此时,儒家不过是百家之说中较为广泛高端的一样,其余各家学说照旧有十分大的生存空间,譬如说大隋便是以老子的道家理念治国。此番形态倒是与方同前世所在时期较为相似,不过此时的学者那是当真的学者,受尽统治者和万民爱戴敬仰。
国子监内百家之说皆由学生自行学习,所藏典故书籍不知凡几,贵为国子监祭酒,相当于大隋第一学校的校长,方之鉴本人更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学识渊博,稍一理解便懵懂知晓。
华衣少年则从小受到百家学识轰炸,自然也对“社会”一词有了概念。
方同就是喜欢和聪明人讲话,不累!
但,说实话,关于社会生产力这个东西,关系太多,相连太广,说起来没边没道,就算放到前世也得按照论文的概念来算,像那些穿越历史的小说,没有哪个有改良社会情节的作品作者不懂社会生产力,但碍于篇幅,根本没办法去说,只好避过。
方同前世作为一写手,深知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也没打算揪着这么一个词汇不放,只好先把词语确定个概念,以后有时间写本书就行。
眼见方之鉴和华衣少年都点了点头,方同继续说道:“生产力可以做名词,也可以是一个量词,量词的含义特指数量的字词,比如石、斗、匹、头等。生产力便是指整个社会中人们改良生存环境所能做到的程度,比如以前仅仅只能用斧头伐树,用力颇多,体能消耗大,此时却有锯子、锉子等工具一起使用,相同的气力可以伐取的树木数量比之单纯用斧头就要多得多,享受实惠者也多得多。此般概念便叫社会生产力。”
“原来如此!”方之鉴浑浊的双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对华衣少年的做法似乎理解了不少,更是半点不屑与鄙夷也没有了。
华衣少年则点头道:“这一词用得不错,社会生产力,一词便概括了天下兴亡的技巧一术,倒是可以叫人理解。”
方同以为华衣少年说的理解指的是他理解了,却不知华衣少年说的理解竟而是打算推广开来,叫满朝文武都理解,于是他自顾自的说道:“之所以说胡人数百年也别想超越我中原,是因为他们社会生产力不够发达,明知铁器好用却因所处大漠草原,制铁事物极其稀少,便是想要自身打造铁器也极为困难,只得从我中原寻求,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成了我中原的附庸,所拿皆由我中原提供,所需也皆由我中原打造,别说想要超越我中原,便是与我中原平起平坐也是毫无可能。”
说到这里,方同忽而想起前世不少胡人南下立鼎中原的历史,连忙加了语句,“当然,‘朝廷’一说实在复杂,或许某一时政混沌,给了胡人南下之机,金戈铁马、破城而入,甚至立鼎了中原也不无可能。但是,他们打得了天下却也坐不得天下。皆因他们能统治汉人,却统治不了汉人的生产力。就好像一个只懂得弯弓射大雕的蛮夫带领着一群懂得天文星相的文人在夜路中行走,只要文人找到了出路,悄然离开,他想找也找不到,甚至于还会被文人设下机关,将之重创。”
方同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脑海里搜索着该用什么简单的话把复杂的事情说清楚,却全然没有发觉方之鉴和华衣少年逐渐变得铁青的脸色,正想继续说明一下为何朝廷出现混乱,胡人就能南下,却不想手腕一疼,竟被方之鉴紧紧握住,不由得转头看去,这一看之下登时吓了一跳。
只见方之鉴面色狰狞,双眼通红,咬牙切齿,若是再加两根白森森的牙齿,用“青面獠牙”形容也不为过。
“怎、怎么了?”方同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唯恐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只听得方之鉴压低了声音,近乎于吼一般问道:“你方才所说还对何人说过?”
方同摇了摇头,道:“没啊!”
“当真?”
“当真!”方同也觉得郁闷,手腕疼得他都快倒吸凉气儿了,“寻常时候也无人问我,难道我还能扯了长条标示到大街上嚷嚷啊?”
眼见方同模样诚恳,不似作假,方之鉴紧紧盯了方同半晌,直至方同后板牙都快咬得酸了,这才缓缓将方同手腕放开,拉起长袖擦了擦额头冷汗。
不顾方同一旁呲牙咧嘴,华衣少年也是一副见了鬼却发现这鬼并不想上他身躯的神情,疲惫的坐回到太师椅里,这一靠才绝后背心湿淋淋好一大片,竟是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
一番动静,叫稚娘惊觉起来,左瞧瞧右瞅瞅,好奇道:“方同,你怎么了?黄哥哥,你怎么了?方祭酒怎么了?”
方同真想一巴掌拍到圆桌上,他也想问问究竟怎么了,说着说着就跟见了鬼一样!
华衣少年长吁几口大气儿,和颜悦色地笑道:“小妹,方才我见侍女托盘里还有好几种颜色的冰淇淋,你帮我们取一些来,可好?”
“啊?”稚娘大是不乐意地撇撇嘴,“何须取嘛!一喊不就行了!”
华衣少年笑道:“我就是喜欢你为我选的。”
稚娘如此一听,顿时嘻嘻笑了起来,欢快地一跃跳到地上,高兴地说一声,“包在小妹身上”,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
就当稚娘小跑到一名侍女身前之时,华衣少年神情猛地一沉,直视着方同道:“兄弟,你之大才我算是见识了。但你此番言语实在过于孟浪,千万不能叫外人知晓,便是夜晚做梦也定然不能将之说出。否则,杀身之祸啊!”
乖乖!皇帝都说是杀身之祸了,那肯定也是杀身之祸了!
方同一下子吓得连手腕疼痛也忘了,连忙点头答应。但,点头归点头,问题是你妈啦,我到底说错哪点了?
方之鉴阅人无数,对方同自然洞悉,伸出干涸的手掌在方同后背拍了拍,一转先前那般狰狞,像个长者一般地劝说道:“小娃娃,你刚才所说事关重大,大得你都无法想象,但你记得,不论是我,还是皇……黄公子,对你皆无半分恶意,你只需照做就行。”
末了,方之鉴唯恐方同心里还是不舒坦,便道:“单凭你方才所言,你之才华便绝非一间区区的临江阁或者公孙府所能容下,听我一句,大鹏展翅会有时,一遇风云便乘风,还望你小心行事,终有一日封侯拜相也并非难事。”
华衣少年闻言,面容一展,也点了点头。
好吧!方同承认他着相了!
封侯拜相啊!皇帝都点头了啊!你妈,多少穿越人士的梦想啊!
如此一来,就算回到时空管理局也不丢脸了,特别是跟当了王爷做了驸马那一群人比!
“好的,小的知道了。”方同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给方之鉴行了一礼。
华衣少年眼珠子忽而一转,对方之鉴道:“听闻方大人近来颇为懊恼,觉自身所学不能传授于人,对关门弟子之人寻了又寻,可是如此?”
方之鉴刚回完礼,一听之下,登时愣了愣,旋即恍然大悟,故作忘了此事一般,拍了拍额头,哈哈笑道:“对对对,确有此事,确有此事。”
紧接着再次转过身来,冲方同行了一礼,笑道:“老朽年迈,恐所学无法授予后人,却又觉无人可继承衣钵,今日与小娃娃你初见,但心有灵犀,小娃娃你也聪慧灵敏,不知可愿做我关门弟子否?”
“嘎?”方同脑袋都快炸了,这奶奶的究竟、到底、当真是怎么了?
怎么又多了个老师了?还是个国子监祭酒!
方同就不信了,单凭方之鉴的官职,偌大个天下连个聪明灵敏的学生都找不到!
而且,不知怎么的,方同总有一种感觉,好像方之鉴在求着他当学生似的。
爽是爽了,问题是到底怎么了?
浑浑噩噩间,方同遥遥拜了下去,殊不知方之鉴和华衣少年相视一笑,中央情报局和国家安全局已达成了某种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