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居的妖啊……”缃竹有些迷茫得看了看已是一片灰烬瓦砾的天元居，“那些妖都是寄情岛的客人呢。非缘真人来寄情岛为爱徒证婚，反倒杀了寄情岛的客人，这样恐怕于礼不合呢。”
“你……”缃竹字字都咬在礼上，叫非缘真人越发不敢失了风仪。他切齿道，“仙人除妖乃是替天行道，神赋之职，岂容你等污浊妖类置喙？”
“是啊是啊，仙与妖，本来就是水火不相容的。”缃竹捏紧手中竹笛，有些失望得望着非缘真人，“可是，天元居的妖类，是您的徒儿媳妇千辛万苦从天墉城镇妖狱中救回来的呢。您刚到寄情岛，便纵火杀生，送这样一份大礼给新人，还真是……别出心裁呢。”
缃竹淡淡勾起唇角，看着非缘真人脸色由白变红再变紫，她却没兴趣跟这干巴巴的老头子废话下去。上一次见素曜和黛雪，还是她化妖的前夜。没想到重逢之时，竟是他们成婚之日。
真是没想到。其实应该说在意料之中吧。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什么默契都养成了。人界有个说法，这叫，日久生情。
她转身，欲沿着流光之路步下天阶，去看看素曜和黛雪如今是什么样子。她背后的那个声音却还未消停下来：
“妖女站住！老夫许你走了吗？”
真是讨厌。这个老家伙到底要浪费她的时间到什么时候。她的背影只停了一瞬，便如魅影般转过身来，水缎般的长发在背后轻轻一漾，碎发下的目光却比转身前冰寒了许多：“是啊是啊，离开之前，应该先告诉别人一声。实在是抱歉呢，一时着急，不小心忘记了。”
缃竹话音未落，非缘真人的长剑已如横扫千军般袭来，呼啸而过的风声，如同天上无数双默默注视的神明齐齐发出惊呼。可缃竹并未被这般气势所震慑，她只是懵懂无知得站在那里，没有摆出任何防御的架势。
她随意披散的长发被剑风吹得如同海浪。气刃触及她眉心的瞬间，她浑身瞬间张开一道轻纱般的结界，将剑风碎为千丝万缕。完全没有杀意，却能将非缘真人杀招如此轻描淡写得化解，缃竹修为委实可怖。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何澹澹身子却依旧麻木着，更发不出声音劝架。朝阳谷的火旗被狂风撕扯成夸张的形状，翡夜城的幽蓝星火亦在风中漂漾，如同挣扎着不肯散去的亡魂。
都打成这样了，师父们怎么还不来？何澹澹着急着，刚想张嘴喊一声，却发觉唇上一凉——接着，鼻尖也是凉凉湿湿的。这是……雪？
何澹澹的视野渐渐白茫一片，只不知是雪是雾。她被这寒气包围浸润着，竟不知不觉打了个寒噤。身子居然能动了？何澹澹试着绕了绕手腕，虽然僵硬，但好歹已能活动。她试着向前迈开步子，不料身子虽听着指挥向前倾去，腿脚却如不是自己的一般，牢牢粘在原地一动不动。
“哎呀！”何澹澹惊呼，以为自己要一头栽下这万丈云海，却不料被一只手臂结结实实抱住了。她回头一看，这人不是别人，却是昨天重逢之时被她用枪指着鼻子臭骂的素曜师父。
“傻丫头，二十几岁了还没个大人的样，一天到晚跌跌撞撞的……”素曜扶好何澹澹，长袖轻轻一拢，漫天风雪便都缓缓流入他宽大的袍袖中，天清云朗。素曜笑嘻嘻向满脸阴沉的非缘真人招手：“早啊师父！吃早饭了吗？”
“逆徒。”非缘大约是被素曜气惯了，胡子都哆嗦了，除了逆徒二字却也骂不出别的新鲜话来，指着缃竹道，“我且问你！她不是早就堕入妖道了吗？你为何还不与这妖女划清界限！”
“划什么清界什么限。缃竹去翡夜城之前你不总夸她吗，说整个寄情岛也就她还有几分仙骨。”提起过去的事，素曜又不加掩饰得不耐烦起来，皱眉道，“行了行了，老子宿醉还没醒，就得来给你收拾烂摊子，整个寄情岛都被你弄得乌烟瘴气。”
素曜看着那些熊熊燃烧的烈火旗帜，心中更加厌烦，摆手道：“旗子都给我熄了！走了走了！排队领便当！”
“逆徒！”非缘又沉声骂了素曜一句，显然比方才更为生气了，负手站定，偏过头道，“黛雪好歹也是新妇，何以不来相迎？难道还要老夫先去拜望她不成？”
这句话怎地这样熟悉，好像不久前才听过……何澹澹无奈，这师徒俩一个迂腐一个疏狂，性子看似大相径庭，这极端的相反，却又成了极致的相似。
“您刚一把火烧了天元居，黛雪在下面组织救援呢。”素曜说着悄悄朝何澹澹眨眨眼，意思大约是“有黛雪在皇甫不会有事，你只管放心”。
素曜如此说，非缘反而更来劲来，横眉竖眼道：“她既知道是老夫放火，又为何要去救那些妖孽？她打量着九天诸仙都是瞎子聋子，不知道她背地里干的那些龌龊事么？”
听到非缘措辞这样不堪入耳，何澹澹不由怒从心头起：什么背地里？什么龌龊事？非缘真人在仙界也算是得道高仙了，怎地说话这样不负责任！她当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尊卑，沉声脱口道：“龌龊事？我黛雪师父做了什么愧对天道人心之事，非缘尊上可要说个清楚明白！”
非缘只顾一吐对黛雪的满腔怨怒，却不料听到何澹澹这个低等小仙如此激烈言语，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她做的那些事，她心中全然清楚，定要当着众人说出来，叫她难堪么？”
“我师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非缘尊上是朝阳谷之主，又是我素曜师父的长辈，说话自然有千钧的分量——您身在高位，只要一句话便能成就一个人，也能毁了一个人！”
听何澹澹如此说，非缘这才眯缝了眼仔细得打量着何澹澹。他脑中大约过了什么事，方开口缓缓道：“背信弃义，勾结妖魔，养虎为患，放虎归山。我不知道这四条是否算罪过，是否算龌龊，若一旦证实，是否可以毁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