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葭露冰蓝色的眼睛冷酷到没有神魂。何澹澹被白扼紧了喉咙,只要白再稍稍用力一掐,她便一命呜呼了。她两条腿乱蹬着,一丝呼救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白葭露是妖,白葭露是妖,她果然是妖!何澹澹脑中飞快得转着这个念头。怪不得百宜娇总觉得白葭露有哪里不对劲!她身上有用过幻术的痕迹,就是用幻术隐藏了妖气!连百宜娇都能感觉得出来,为何羊脂一直都未有察觉呢?
“谁!”
随着门外一声大喝,门被气剑劈作两半。白葭露没有松手,慢慢转过头去,看到了门外之人,果然是皇甫。
皇甫用更为惊恐的眼神看着白葭露。他惊得说不出话,他看着白葭露,仿佛看着一个他从未认识过的人。
“葭露,你,你怎么……”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怎么会是,妖?
“很惊讶是吧。”白葭露失神得看着皇甫,“你很奇怪,为何自己十年都不曾察觉我是妖,是吧?”
白葭露扼着何澹澹的五指开始长出一层冰蓝色的薄霜,并向何澹澹的颈脖蔓延开去。她冷冷说道:“这一点都不奇怪啊。十年了,你十夜中有九夜不回家,便是偶然回来一夜,不是独宿书房,便是烂醉如泥。你恐怕连我的房间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过吧?”
“你……”皇甫一时语塞。他面上镇静,内心却早已翻江倒海。现在在他面前的,早已不是那个温柔娴淑小鸟依人,偶尔会闹些小脾气使些小性子的娇妻,而是一个妖怪,一个伤心的妖怪,一个濒临崩溃,将要怒而嗜血的妖怪。
她爪下的何澹澹随时有可能性命不保。皇甫要做的只有尽力稳住她。可是,他已经猜到白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是,你是答应过淳熙子要娶我。我以为,你虽然不爱我,但好歹也是个遵从师父,重视诺言的人。只要我们天长地久,只要我对你足够好,你心里,总有一天会有我的位置。”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回来!”白葭露掐着何澹澹的喉咙将她整个拎了起来。寒冰沿着何澹澹的胸脯生长下去,将她缓缓包裹在这个严寒的蚕茧里面。皇甫忙道:“葭露你听我说!我把何澹澹带来,只是想把西奥还给她,以后,便和她再无任何瓜葛了!”
“是吗?呵呵。”白葭露冷笑,“所以,你不会选择她,还是会和我生活在一起,对吗?”
“这是自然的。”皇甫深吸一口气道,“你是我的妻子啊。”
听到皇甫这样说,白葭露竟流下两行热泪。她双眼变作血红,嘴角带着无奈的苦笑:“是吗……妻子吗?整个江南谁不知道,我白葭露是你皇甫定一唯一的夫人,集万千宠爱财富于一身的贵妇人。身为女人的,谁不羡慕我的荣耀,谁不羡慕我的地位,谁不羡慕我有你这样‘痴情’的夫君?即便妻子十年不曾生养,也不曾有过纳妾的念头,从不在外面沾花惹草……”
白葭露抬起手背拭去眼角的泪水。她怕那眼泪流到嘴里,会是苦的,涩的,咸的。
“可要享受这份荣耀和光鲜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只有我知道。”白葭露感觉自己是一副空空的躯壳,其内早就没有鲜活的心脏在跳动了,“我付出的代价,便是十年的孤枕寂寞。皇甫定一,你且说说,做你的妻子,便要这样,便该是这样么?”
“葭露,对不起,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对,以后,以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白葭露又是一阵冷笑。但是这一次她眼中淌出的不是透明的泪,而是鲜红的血:“皇甫定一,我看你真是急糊涂了,急得连平时撒谎的本事都没了。此刻若不是何澹澹在我掌下,你岂会这般痛快得认错许诺,连我是妖类的事情也不追究,不过问?”
皇甫真的心乱如麻。跟白拖的时间长一分,何澹澹的危险就会多一分。说他爱白葭露便是他自己也不会相信的。既然如此,那也只有……
“葭露,你知道吗,在你来到这里之前,我真的已经打算把何澹澹彻底忘掉了。她身边有羊脂,我身边有你,我和她,早就不可能了。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把西奥大小事宜都交接给她!我真的,我真的已经决定,和你在一起。”
这一次,皇甫并没有撒谎。他确实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如果白葭露没有突然来到这里,如果她只是安安静静在家里等着皇甫回去,那么她只消等上十天八天,便可等到皇甫回家,和她过着她想要的安生日子。
可惜她并没有。她在悲怒之下追来了西奥,还暴露了自己妖的身份。她想要的,坚持了十年的东西,原本只要再等片刻便能得到,但她却又亲手毁掉了即将到来的胜利成果。看来有时候,命运也是人自己摆弄出来的。
“哈哈哈!你以为我是傻子么。”白葭露忽然大笑,举起了手中的冰雾茧。只要她手指松开,这脆琉璃似的冰雾茧便会连同其内包裹着的何澹澹碎做千片万片,“你们在悬崖边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跟你在一起十年,竟从未见你像和她在一起时那样开心过!你不要再骗我,也不要再骗你自己了!你和她,断不了的。”
是啊。断不了的。
到底还要欺骗自己多久,到底还要违心逃避多久,才能在心里确认,我其实,根本就无法忘记他呢。
皇甫不知道。
何澹澹也不知道。
在他们都以为,那一天不会来的时候,白葭露却又将整个事件拉到了他们都以为不可能的轨迹。
“但是我不会让你们就这样在一起的。”白葭露忽然又笑了,“我要你用一生来寻找我。让你今后的日日夜夜,都因为愧对于我,自责,后悔,遗憾终生!”
一阵刺痛的蓝雾扫过皇甫的面颊。待他神识恢复之时,房间内早已空空如也,没有了白葭露和何澹澹的踪影。
“老梁!鸿鸿!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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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扬州城皇甫宅邸。百宜娇正坐在她最喜欢的鸡翅木扶手椅上,品着她最爱的普洱茶。
可坐在她对面的白衣男人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并没有心情品茶。百宜娇道:“刚刚接到了誉哲发来的灵扎,白葭露已经现出妖形了。”
“为什么包庇白葭露?”百宜娇明艳的眸光如秋水剑般澈照着羊脂的全身,“你早就知道她是妖了吧?”
“我要去找澹澹。”羊脂起身欲走。
“你站住。”百宜娇道,“你去找何澹澹,找到了又怎样?你怎样去面对她?你让她这十年,都生活在你精心编制的谎言中!你还有什么颜面见她!”
羊脂无法再向前一步。
果然这世界上是没有秘密的。以他的修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白是妖了。但是如果他说出这个秘密,皇甫就不会和白在一起,他也就没办法和澹澹在一起了。
所以他一直隐瞒不说。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为了拥有她,为了爱她么?
是不是只要打着爱的旗号,就可以肆意妄为,践踏信任了呢?
羊脂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在编织一个梦,他希望这个梦永远不要醒来。可惜天不从人愿,有些事情,他即便想得再周全,布置得在完善,也不可能完全在他掌握之中。
“告诉我们,白葭露会去哪里。”百宜娇道,“我们会去找何澹澹的。在我们找到她之前,你最好仔细想一想,该如何向她解释。”
羊脂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你还在发什么呆?如果澹澹有什么不测,这一切便都是你造成的!”
羊脂自信他能找回何澹澹。他曾经找到过她无数次。在她幼时,因为独自跑到街上买糖葫芦迷路的那次。在她少年时,被大妖逼进密林无处可逃的那次。可是这一次,他找回来的,已经不再是属于他的何澹澹了。
不,或许何澹澹,从来都不曾属于他。那些对他来说,不过是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不管多么尽力争取,不管多么精心呵护,到最后,只有失去。
看开不是因为放得开,而是因为,不得不放开。
羊脂只带着皇甫一人,来到了无尽海,玻璃湾。
玻璃湾的海水不会形成波浪,亦不会结冰,终年只是像一面碧蓝光滑的玻璃,人踏水而行,如履平地。
皇甫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可是他看着这般景象,总觉得在哪里听说过。
“这里仿佛是……”皇甫记起来了,“是小橙和小白的故乡啊。”
“是。小橙小白都是这里的鱼妖,后来全家都被抓到镇妖狱中。”羊脂道。
皇甫还是不明白,他们要找的是白葭露,为何羊脂要带他来小橙和小白的故乡?换句话说,为什么白葭露要在失意心死之际,来到小白和小橙的故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