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飞雁入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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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帝王心术

听到下人禀报后,孔明来到她曾经的住所前。雁铭离开后,这里的一切不曾有过任何该改变。

那日到子龙府上做客,孔明见她在席间与赵云家人谈笑欢愉。回来后不知不觉走到这个房间,看到屋内的陈设原来这般的简朴,此刻只有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冷冷清清。想起她离开时背在肩上的简单行囊,孔明顿感心愧,原来自己唯一给予雁铭的就只有这一间可以栖身的房间。

从那时起,他便命人每日打扫,晚间将灯盏点亮。希望那个女孩儿回来时能感觉到家的温暖。

而今庭前的海棠花开,仿佛就是在等待那个朝气蓬勃的身影再次将笑声洒满这里的每个角落。

“雁铭!”

孔明看到她转过来的脸庞,两颊红润,额上布满细碎的汗珠在阳光下晶莹闪烁,那双眼睛依旧清澈闪亮,曾经割断的头发再度垂到腰际,此刻的她巧笑嫣然,如同一树的花朵一般绚烂夺目。

孔明惊觉,原来海棠树下站着的人,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拽着他衣袖的女孩儿!

他慢慢走到雁铭跟前,从袖子了掏出手帕,笑着说:“花一时谢不了,何必这样着急。”

“我以后不会再着急了!”她会静心等待,等待这个人明了她内心的情感。

雁铭伸手接过手帕,轻轻的擦拭汗水。帕子上淡淡的杜衡香味让人心安,亦如眼前人一般。纵使历史风云变幻,她却只感觉到他在身边时的岁月静好。

“这次该回来了吧?”孔明轻摇着羽扇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

“嗯,你看我这不是飞奔回来了吗?”如果是在现代,此刻她一定会飞扑过去抱着他问:想我了吧?

“我已经向大王提过,把你调回来做我的随从。”

“哦?大王可应允?”雁铭嬉笑着问道。

“大王只言过些时日……”孔明略皱了皱眉。

“想不到军师也在试探大王。”雁铭道破实质。

“雁铭,当初就是怕你……”

“怕我会陷入两难的境地,谁知现在两难变四难对吧?”雁铭歪着头看向他,这个人的苦心自己怎会不了解。

刘备要兴兵伐吴,关兴要为父报仇,诸葛亮主张连吴,赵云主张伐魏。雁铭就像站在天平的中央,一端是关兴的情谊,关羽的厚爱;一端是诸葛亮正确的战略主张。而今这端是刘备和关兴,那端是诸葛亮和赵云。她两面欠情,自己这个砝码究竟要放进哪边的盘子?

“我想大王定会再度召见你。”诸葛亮说出他的担忧。

“还没那么快!”雁铭笑着说。因为她知道刘备要等到登基为帝后,才会坚决的要执行自己的主张。

孔明的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他是了解雁铭的,这个女孩儿聪慧勇敢同时也是天真烂漫的。但是年纪尚轻的她却总能洞悉即将发生的一切,仿佛她早已知晓只是在静待发生。

“大王若召见,你可……”

“军师不必为雁铭担心,我知道该何去何从。”她本是微不足道的人,只是恰巧闯进棋局。

“雁铭,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孔明的语气突然变的严肃,他最担心的是雁铭又撞的头破血流。

雁铭看着孔明璀然一笑,“担心这个之前我要先恭喜你!”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让两人都为难的话题。

“何喜之有?”

“大王就要登基为帝了吧?”他也要成为那万古云霄一羽毛的蜀汉丞相!

孔明笑着点点头,他自出山以来为之谋划的鼎足之势已经形成,他的理想在逐步实现!

雁铭看着这个优秀的男人此刻自信飞扬,如同展翅高飞的鸿雁一般。如果她不知晓那悲剧的结局,那么现在她将为自己心爱的人倾心高兴!然而现在她却要在喜悦的同时,独自舔舐内心的隐痛。

公元221年4月,刘备登基为帝,改年号为章武元年。

这位曾经对诸葛亮言听计从的主公,在登基称帝后的第一件事就拒绝纳谏丞相的条陈,一意孤行的要出兵伐吴。

雁铭在相隔一年多后,再度受到刘备的召见。只是上一次她出现的戏剧化,在一大堆人面前,仿佛是一场和乐融融的会见。而今她是在宦官的引领下慢慢走进这座宫殿,只感到青铜香鼎散发出的烟雾弥漫于每个角落,鼻间嗅到的香气浓重而又神秘。

雁铭在叩拜行礼后,抬头看到的是刘备严肃认真的审视目光。

“雁铭,可知朕召你来此的用意?”

“雁铭不知,不过我知道我欠下陛下一份人情。”

刘备在一年前给雁铭提供的机会,让她终于扭转了当时与孔明的僵局,也让她了解到这个人的心中并非无她。所以对于刘备,她是心存感激的。

“哈哈哈,果然是丞相府调教的人,聪慧懂事。”刘备又露出那祥和包容的笑容。

“不知陛下想雁铭如何还这份人情?”

“雁铭是个直爽的姑娘,朕也就不绕圈子了。朕想你去规劝丞相同意兴兵伐吴。”刘备的话说的直接简单,反而让雁铭感到惊慌。

“陛下高抬雁铭了,我只是个小女子,怎能参与这样重大的军事决策?何况丞相又岂是我能劝解的?”雁铭小心翼翼的回答,不再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因为她了解一个道理:从前刘备只是汉中王,而今是一言九鼎的君主。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何况她连臣都不是。

刘备笑了笑,“朕一生观人,从未有失。你虽然只是个普通女子,但却是丞相心里在意的人。”

也许孔明心里是在意雁铭的,但这种在意能与社稷安危相提并论吗?

“陛下洞察一切,就该知道此等军国大事丞相是不会受他人左右的。”

在过去的一年里,雁铭也曾仔细分析过刘备伐吴的动机,难道仅仅是为弟报仇吗?她从小听父亲讲历史,自然知道任何一场战役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如果仅仅是仇恨,那为何一年前不立时刻兴兵伐吴呢?

刘备此时的战略主张与诸葛亮发生了分歧,丞相主张联吴抗曹,陛下主张先吞掉吴国壮大国力再抗击曹魏。作为君主刘备需要建立威信,作为谋划三分天下的蜀国丞相诸葛亮要坚持自己正确的主张,君权与相权相持不下。而张飞遇害又让刘备失去了最有利的支持者,从来都遵从命令的赵云却在此时坚决反对伐吴,怎能不让刘备心生忌惮?

若刘备伐吴成功,那将会怎样对待反对伐吴的诸葛亮呢?

这个想法让雁铭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雁铭,朕听言昔日二弟待你如女儿一般,难道你从来不想为关将军报仇吗?”

她是个知恩图报,重情重义的女子。这一点刘备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雁铭而今是随军医官,当随陛下前往伐吴,以报关将军昔日之恩。”

“你若如此,看来丞相还是愿意听从朕的旨意的。”

雁铭终于明白,刘备并不是真的指望她去说服诸葛亮,只是要丞相府的一个态度。昔日汉中之战,刘备屡战屡败,却最终拿下汉中,是因为有诸葛亮稳定两川,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军粮补给。古代的战争说到底是在打粮草供应。

她如今是赵将军营中的人,又如同丞相家人一般。她若随军就表明这两个朝中举足轻重的人都服从了陛下的旨意——全力伐吴。

“雁铭,你在军中的表现也是令朕刮目相看的,此次出征,你主张的伤兵医治方法都会得到实施。朕相信,你会做得很好。”

“谢陛下赞誉,雁铭定会竭尽全力。”雁铭感叹,像她这样可有可无的人,居然也能成为君主制胜的一步棋。

“呵呵,雁铭,伐吴归来,朕定会为你做主,成全你心中所愿。”刘备笑的意味深长。

雁铭想刘备之所以能笼络住这么多人忠心为他效力,是因为他洞悉每个人心中所想,达其所愿。所以他最后才会给诸葛亮留下那令后世称绝的托孤遗言。

她拜别刘备,走出宫外。看到诸葛亮的车辇就在宫外等候。那个人站在车前,轻摇羽扇不知在想什么。

“丞相可是在等雁铭?”她快步走过去问道。

“嗯,来接你回府居住。”孔明的笑容依旧,即使他此刻已经料想到结果,却依然淡定从容。

“恐怕要再过段日子,我才能回去了。”

“为何?”他的眉头微蹙。

“等伐吴归来再回去。”雁铭嬉笑着,像是在说一件很轻松的事。

“雁铭!我告诉过你,照自己想法做就好。你怎么就是不肯听?”孔明的情绪变化是绝少表现出来的,而此刻他却有些激动。

“这就是我的想法。”

雁铭清楚,孔明也清楚,刘备在急于建立君权。她的想法就是调和君与相之间已经激烈的矛盾。

“雁铭,你不必如此。”

孔明此时的心情是复杂的,眼前的形式他已清楚明了。陛下伐吴的决心是不会更改的,而他不得不据理以争。雁铭的决定,微妙的缓解了已趋激烈的矛盾。他已料想到这结果,却最终还是于心不忍!这个女孩儿似乎总能让他产生无力感。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历史的轨迹她无力改变,雁铭只想遵从自己的心。即使她知道这又是一次危险之行,但不得不去,为了报关羽之恩,为了还关兴之情,还为了守护她深爱的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