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睡过去吧。
或许过上几年,他也会成为这大地之中的一副骨架,也许要再过上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等到沧海变成桑田,他才会重见天日。
到了那时,没有人知道他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愿意去探究。或许他会在这期间骨骼会被压得变形,会断裂,会粉碎……以至于当人们发现的时候,他的头也许在山顶,身却已在大海的深处。
或许会有人拿他来卖药吧,就像药铺中的龙骨……
想到此处,韩枫竟不由自主地想笑,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笑归笑,他对死终究是伤怀的。
这一去便再无归期。他曾以为自己已经活得十分畅快,虽然眼前还有许多问题等待他解决,但他深信自己比所有人都要更加强大……尤其在詹仲琦离开之后,他更是如此的笃定。然而,无论詹仲琦、抑或智峰、水大师,他们的离去都称得上“轰轰烈烈”,他们都是努力了一番,达到了他们人生的巅峰才离开,即便死,也已是再无遗憾。
但他呢?
不甘心。在这大地挤压着他的身躯,扭转着他的筋脉时,他痛苦至极,却也疲惫至极,然而明明那口气一绝就一了百了,但延续着这口气的,只有“不甘心”这三个字。
很简单的三个字,却有着无比的力量,即使在他经受了方才那样的打击过后,他仍然不甘心。
不仅是不甘心自己会输,更不是不甘心自己会死,有一件事深埋在他的内心,犹如他被深埋在这大地伸出,扭曲,被压挤,甚或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模样。
他几乎已经想不起那件事情是什么,但却知道有这么一件事,让他不甘心,而这件事,恰是方才那“土”脸未曾揭示给他的。
是一个人么?
是一个他认识的人,他因没有看到他的结局而不甘心。
那是谁?
是谁!是谁!
究竟是谁!
方才的心跳如同雨打芭蕉,还是渐下渐歇的雨,让人倦困意浓;此刻这心声却被唤起,如战场擂鼓,愈擂愈急,叫人焦躁难耐。那名字就在脑海之中呼之欲出,但不知为何却偏偏难以记起!
这一生中的一切,似乎都与这个人曾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可愈是用力去想,那个人影便愈是虚幻的影响,忽而模糊,忽而空洞,如鬼如魔,偏偏不是人样。
便似是人生梦魇,压得人喘不上气,明知身旁有物睁眼即可看到,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
“魇!”
这个字竟让韩枫豁然开朗起来,恰如濒死的溺水者不管不顾扯住了一根稻草,哪怕这稻草只连着一块浮萍,也要抓得牢实,再不放开。他心知自己离“睁开眼睛”只差再用一份力,此时此刻,他只想不计代价地睁眼去看,不管看到的是一张鬼脸,还是满目光明。
于是,一切在他记忆之中被迷雾蒙蔽的事物都如鱼线上一连串地小鱼,被逐一拉起……魇是第一个,随之则是“青”,再往后,西代、离都、鸿原、希骥山、目舟湖……逐一晃过,线的最终捏在一个人的手中——柳泉。
是呵,他怎能忘了还有柳泉的结局?那是他的毕生之敌,也是害他至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如何能忘,如何肯忘!
恍惚中,蒙昧的空间似乎被无形打破,似乎有无数新鲜空气涌入,让他顿时充满了力量,韩枫急不可耐地想呼号,然而这一动,才觉出一切已重回故地。
他仍旧在这大地的深处,仍然感受着骨节的压痛,所不同者,他听到了白童的声音。
“三个时辰,三个时辰……”那是白童在回答他第一个问题。
“好了,我知道了。”韩枫如大梦初醒,缓了缓才又问道,“方才怎么了?”
白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表达了对他提问的疑惑。
这么说,白童竟不知他方才经历的一切。韩枫默默压下自己的思虑,转而继续关注于如何逃出生天。不管方才的是什么,那对他都是一次非凡的考验。那“土”脸的变化诡幻莫测,有他亲眼所见,也有他最担心的事实,或许后者是假,但正因与真相混,才令他全然迷惑,从“韩逸之”吐出那个“走”开始,他便走上了一条迷离的歧路,愈走愈远,险些不知归途。
同样的错误,他不应再错第二回。
然而,事实证明“以地为手”这条他用熟的道路已经走不通,那么摆在他面前的,除死之外,便只有通往未知的第三条路。
化己为土。
那是他与明溪曾经的猜测,但也仅限于猜测。即便被那不知名姓的高人拉入这黑暗之中,他仍然不知那人用了什么的方法。他并非没有试过,一路上他也曾用“以地为手”的方式在那人身上试探,可那人就像是大地自身,无论什么样的力道,都能从他身上直接透过去,直接着力于他身下的土。
然而,猜测与施行终究是两回事,即便有破障的根基,韩枫也觉摸不着头脑。
“该怎么做?”他无言地笑了起来,眼前模糊间,又显出詹仲琦的面孔,“叔祖,你还能教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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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时辰,已足够戎羯的狼骑冲到落雁关下。
关口被士兵们紧急用木石堆砌,但巨大的豁口仍让进关显得轻而易举。
可让守关的几人惊愕的是,北代并不急于进兵。
“呵……他倒还想着先礼后兵呢。呸!”离娿冷笑着啐了一口,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朵不知名的红色干花,揉碎后将粉末扑在了惨白的面庞上,登时增了几分艳丽。
“都要死了,还想这么臭美么?”明溪淡笑一声,道,“先礼后兵也好,阵法半半拉拉的,我也不知有用没用。”
离娿道:“别因为你不如我好看,就非要作出一副邋遢样子呀。再说了,若是死了,说不定就能见到枫哥哥,你难道想这个样子见他?”
明溪横了离娿一眼,不等将这嘲讽回过去,就见对方的狼骑阵向旁分开,从中踱出一人一骑。
马是卷云铁骊,人自然是柳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