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范凯的身后找到了一枚银针。那针打造得非常均匀,入手沉甸甸的,显见是出自名工匠之手。
“是用机簧射出来的。”明溪仔细辨认,道,“怎么办,我们看不到他。”
见其余的十九名士兵个个面露凄惶,韩枫无奈摇头,道:“你们先去军医处瞧瞧,该养伤的养伤,其余事情,自有朕来做主,不用害怕。”
俄而,受伤士兵全部离开,范凯的尸体也被抬走,韩枫看着土地上留下的范凯身子印记,忽然心头一动,大步往那银针射出所在而去。然而走到近前,他又一阵怃然:地面平坦,只有士兵足迹,再无其他。
明溪随在他身旁,也知他在寻找什么,便道:“那人既然要杀范凯,势必是因为范凯发现了什么……只是我看那书中只讲过化兽人,并未提及化兽人还能隐身。”
“这不仅仅是隐身。”韩枫道,“肉眼有多容易被欺骗,你我都知道。这人若是个阵师,便足以算出我们每个人看东西的盲角,所以方才我想借助地来感觉……却一无所获。仿佛这人是悬浮在空中一样,或者……”韩枫忽然一顿,眼前微亮,“是我们都想错了。”
“想错了?”明溪奇道,“那会是什么?”
韩枫欲言又止,只叹了口气,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观他神情,明溪似乎明白了什么,便颔首道:“都听你的喽。大不了,我们就退兵。”
韩枫想了想,却做出了个让明溪都未想到的决定:“好啊,就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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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阵退兵是兵家大忌,会令军心不稳,士气衰弱。但在师帅不明原因死于帐中,火雷无缘无故被人淋湿,值班士兵在帝皇面前被人暗杀致死这三件大事轮流上阵的情况下,远离了落雁关的离都士兵们终于静下心来,从惊慌失措中调整情绪。
自从离开落雁关,已经过了三日,韩枫这三天里一直在想对策,甚至连胡子都没有刮。
漏夜更深,他与明溪在帐中都睡不着,便索性在营中巡视。明溪看他手上不停地捻着数,心想他多半是在算开战的日子,可一想到那会隐形的敌人,还是觉得惴惴不安。
两人沿着营栏缓步而行,忽然闻到了烧焦的味道。循味看去,见地上是一堆烧过的纸灰。此时晚间风大,纸灰被风吹起,犹如一片片黑蝶,带着不祥的意味。
韩枫随手接起一片“黑蝶”,看着纸灰在手中化为粉末,随后将之掸掉:“我听那些士兵私底下议论,说起落雁关的关口有着以前战死的士兵的鬼魂。说那些亡灵都是詹代的,为了守护国家,就杀了邱绍男,希望能把我们吓跑。”
明溪微笑道:“不止。我还听他们说,如果我们继续留下去,那些鬼会把大家都杀了,也不知道是谁编出来的故事……想不到有这么多人信了。”
韩枫道:“怨不得他们。如果换做当年的我,领军主将莫名其妙地死了,上边的人还一直说不知道,我也会认为他们有事情瞒着我们,想让我们无端送死。谁能想到,我是真的不知道呢?”
明溪道:“连我都在猜,更何况旁人?你要退兵总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我已经猜了三天了,再猜下去我也要恼了。”
“不急不急。”韩枫揽过明溪,轻轻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但只说了这两个字,便看向了远方。两人此刻恰巧走到大营营门处,两旁火炬熊熊,却映得远方天地更加昏暗,甚至连南方的山脉都看不清楚。
明溪见他停了脚步,手中也不再捻数,才知他算的并不是开战的日子。她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问道:“你在等什么呢?”
韩枫道:“等一个人。等她来了,我们就准备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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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夜色之中飘起了鹅毛大雪。雪地泛白,银装素裹的远山,在二人的视野之中逐渐变得清晰。
明溪双手捧在樱口前,轻呵了几下,侧仰着头看去,见韩枫穿着的兔绒大氅上,两肩都有了薄薄一层积雪。她将那积雪掸去,言辞之中有了几许抱怨:“究竟是什么人,竟让你也要这么等?呵……别跟我讲,是皇叔祖还了魂,又回来了。”
韩枫“哈哈”笑道:“怎么可能?那我非得被吓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才行。”语罢,他忽地一抬头,道:“瞧,人来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逐渐显露出一个女子的头肩,看样子这女子甚是娇小,但她随后显露出的身子却极为庞大。
明溪只觉寒气从脚底一直蹿了上来,不由皱眉道:“这是什么人,好生古怪!”
然而这女子虽然身躯比韩枫看来还要高大雄伟得多,在雪地上行走,却非常轻快。她脚步轻松,一步的距离顶得上常人三四步。那地上积雪甚厚,但她却仿佛在雪上滑行,几乎转眼间,便来到了大营之前。
这时明溪才看清楚来人身份,啐了一口,骂道:“原来是她!”
来的人并非一人,而是一个妙龄少女,被个巨大的男人驮在肩上,因此远处看去只见轮廓,才觉得古怪至极。
那男人面目呆滞,不似生人,身上只穿了一件破破烂烂的布衣,勉强做遮挡之用。从衣衫破裂处看去,他身上肌肉有棱有角,骨节突出,孔武有力。那少女一身锦衣,穿的花里胡哨,越发衬得肤白如雪,面容似玉。她脚上踏着一双赤红色的棉靴,因为久未占地,那棉靴颜色鲜艳,在那丑陋男人胸口处一晃一晃,更显得男人面色灰败可怕。
不必多说,这自然就是离娿与人蛊了。
距离军营还有两三步,离娿一拍人蛊的肩膀,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她“哈哈”一笑,两条腿已经陷进了雪地里,随即奋力往前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枫哥哥,我想死你啦!”
离娿的声音响彻整个大营,韩枫笑骂一声“胡闹”,也走了过去。他走到离娿面前时,离娿不过往前跑了三四步,韩枫见雪下得太大,离娿个子又矮,便索性一矮身把她整个抱了起来,问道:“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离娿眸光流转,往后早扫到了明溪,遂娇声笑道:“哪有你好啊?你让我跟那个木头人走了一路,他比人蛊还要闷呢!我啊,差点就活生生无聊死了!你瞧瞧你,有美人相伴,啧啧啧,等我回去跟婉柔姐姐告状!”
韩枫向来将她当做自家妹子,只是空担着个帝后的名份,这时见她来了,心情大好,便由着她调侃几句,做了个要把她扔回雪地的样子,道:“别乱说。明溪她如今是帮着我们的,你以后可不能再欺负她。”
离娿一吐舌头,对着明溪扮了个鬼脸:“我哪敢!明溪姐姐,你以后也多担待我些才是,可别让枫哥哥为难哦!”
明溪本就对离娿没什么好感,此前在雪龙山下被她三番五次地羞辱,以致要跳崖才能扳回一城,这些怨气堆积在心中,哪是这一两句话便能化解,只是碍着韩枫的面子,故而不能表现在外,便强压着怒气,哼笑了一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韩枫,外边天气太冷了,我觉得头疼,我先回去了,你们俩叙旧就是。”话声一落,转身便走。
韩枫也知明溪与离娿不对付,本来想借此时机看她二人能否言归于好,但见明溪的态度如此坚决,也只得暗叹一声,由她去了。
离娿却仿佛并不觉得,微仰起头,一双淡褐色的眸子透着笑意:“你们等得很久了吗?那咱们一块进帐里边歇着,我慢慢地讲给你听。”
经过短暂的洗漱,离娿吃着新烤的羊肉,刚要跟韩枫讲这些日子在江南的经历,就被韩枫打断,道:“离娿,我等你来,是有急事要你帮忙。”
韩枫的中军大帐之中,离娿与韩枫谈话,明溪则背对着二人另起了个火盆,坐在一旁取暖。她听韩枫此言,不由自主回过头去,多看了离娿和韩枫一眼,却见火光氤氲之中,那二人相依甚近,男子英俊潇洒,女子娇媚俏丽,虽然她明知二人之间并无瓜葛,但这一回眸,还是觉得心头一堵,酸痛暗生。
离娿吃完一块羊排肉,正嘬着手指头,听韩枫这么一说,便随口答道:“好呀,你想让我帮什么忙,你说就是!”
明溪这时也上了心,暗忖这多半就是韩枫退兵的理由了。她凝神想听,却见韩枫竟然凑在离娿耳边低声轻语。
韩枫耳语许久,离娿只是不住点头,间或抿嘴笑几声。明溪却越看越觉生气,正要赌气起身,就听韩枫道:“好了,就这些。”
离娿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只是事成之后,你可得记我一功。”
韩枫笑着拍了离娿的脑袋一巴掌:“自然自然。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去吧。明天早上咱们就准备开始。”
离娿仰头打了个哈欠,道:“好吧。”她盈盈起身,扯着略有些长的衣服往帐外走,明溪看她就要离开,心中总算觉得松了口气,但没想到离娿走到门口,却忽然回了头。
她对明溪呵呵一笑,又看向韩枫,道:“唉,我是你的皇后,难道谁侍寝不应该是我说了算么?”
明溪又羞又恼,脸登时红了起来。韩枫则横了离娿一眼,道:“被乱扯。离娿,我说什么了?”
离娿这才敛了笑容,正色道:“好,我不乱扯。但我就是告诉她一句,有我在,以后别想伤害婉柔姐姐。还有……我不相信她,你难道就相信吗?”
语罢,她翻帘出帐,但明溪却觉得浑身一寒。离娿说的别的话她都不介意,只是到了此时,她才知道,自己方才为什么那般难受。
因为韩枫仍旧对她有所保留,仍旧不相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