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关芒城的冬天来得竟这样早。”坐在行宫书房门口地上,看着漫天飞雪,清秋不无感慨地说道。
雪片几乎没什么征兆就飞扬起来,将整座锋关芒城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难得能够不忙正事,离娿兴高采烈地带着同样没见过雪的梁钧堆了一个又一个的雪人,让行宫的宫女和中人哭笑不得,自然也给夜间巡逻的侍卫们造了不少假象。
婉柔则在行宫的小厨房中文火煨汤,目光却看着窗外的雪落纷纷,愁锁眉心:“不知军队走在山道,遇上这大雪,会不会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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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女眷女将,此次征战都被留在了宫中。
在重新降服了白雪之后,韩枫几乎没有在门山小关停留,便命罗怀信收拾残兵,折向南去。
这是智峰在破汉星关,北攻门山小关之后,给他们留下的另一道难题。
能够将自己的死都当做一步棋来利用,更能说明智峰狠绝无双,无愧于“天算”之名,因此她必定会给伏涛城的士兵安排好后路。
一条足以让这些士兵即便完全牺牲,也能让西代万劫不复的路。
从苍梧之林日夜兼程地赶来,韩枫已经对这个问题想了很多遍。凭他对锋关芒城的了解,再加上对阵势因果的看法,当他赶到门山小关前的战场,看到伏涛城上万士兵的溃逃方向时,他心中一亮,豁然开朗。
伏涛城进攻的是西代的后方,是也谛族人的聚集处。
数百年前也谛族人在锋关芒城的武力之下俯首称臣后,一直没有停止反抗。诚然,绝大多数也谛族贵族早已成为了代国人的傀儡,但也不乏有野心有抱负的也谛族人,如星火般在这片大地闪烁。
每年在交税和交粮的日子来临时,也谛族人都会组织起不温不火的暴动。虽然他们的武器只是些木叉铁犁、人数不齐整、队伍也散漫,但这些暴动却让锋关芒城的士兵一刻也不敢怠慢。如同戍守北疆的平沙士兵一样,锋关芒城将镇压暴动变成了每年必有的练兵项目,由此提升军队的战斗力,使得西代的士兵成为了天底下难得的精兵。
若说此前的也谛族人抗争皆是死灰复燃,那么这些星星之火,总有一天便可燎原。这是芒侯一直担心的事情,因此在对待也谛族人的态度上,他向来是刚柔并济,将他们的不满控制在一定的水平中不致爆发。
而此时此刻,西代一心东进,倘若背后起兵,那么势必会遭受毁灭性地打击。智峰所筹谋的,便是此事吧。
西代地势西高东低,普达江的江水泻下之后,滚滚江涛沿着颜夕山的走势往东南奔腾而去。伏涛城的士兵此刻轻骑全军覆没,重骑只剩一两成,步兵则剩下一万余人。这些残兵败将簇拥着李文轩和武泰,如无头苍蝇一般逃避这灭顶水灾。
不知不觉中,这支队伍的行迹偏向西南去,而那正是西代的腹地。
地平线上微微隆起的灰影正是央金山的北麓,而在看不见的更远处,则是峰顶徘徊着硕大雪雕的雪龙山。
李文轩不知道已经逃了有多远。起初的一两天,他听到身后的水声便像是听到西代士兵的喊杀声,也像是听到那恐怖巨兽的嚎叫,于是他单凭着那份对阵法、对天地之气地敏感没命地带着属下向西狂奔。由于受到步兵拖累,他行军的速度并不算快……然而西方并非他的故乡,对那里他人生地不熟,委实不敢抛下这些士兵独身逃命。
如今,身后终于安静了下来,但他这才发现,眼前的土地越来越干燥,甚至有些地面龟裂成了一块一块,寸草不生。
随身带着的水袋早已再也倒不出一滴水,此前要他们命的东西,如今却成了缺之不可的东西。
真是讽刺啊。
李文轩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摸了摸已经被冻得有些发硬的脸。许久没有洗澡洗脸了,也不知道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真得很想把这张痒得要死的脸皮一把抓下来。手从下巴上拂过,满手白色的死皮……白天又经太阳酷晒,脸上多半又黑又黄,还要加上那诡异的红色——恐怕这次有命回到伏涛城,以前的熟人都不敢叫自己名字了。
不管怎样,有命就好。
“报!”李文轩正出着神,半个时辰前派出的斥候回了信,“将军,前面往东南十里,有一个也谛族的村子,有食物和饮水。”
“东南……”李文轩眯起了眼睛,往天空看去。北方的天空灰蒙蒙的,南方却依旧是晴天白云。在这个地方,连天上的太阳似乎都离人近了许多。按照地势走向,那普达江水泄洪后正穿过汉星关——这也就意味着来路不能走了。然而汉星关本就夹在江流山和兴霸山之间,此关不通,其他地方就都是高耸如云的山坡,带着这一万多士兵,该当如何逃亡?
然而西方和南方同样也都是山,如今唯一回伏涛城的路便是汉星关更往北的关隘,但两国发生战事之后,那些关卡势必有重兵防守,更不用说自己身后这时恐怕就有大队追兵。
惶惶如丧家之犬,虽然家未曾丧,但也无法回……李文轩长叹一声,暗忖无论如何至少要先活下来,他深吸口气,道:“派一千士兵,去那个村子,能抢的都抢回来!”发号施令之后,他又挥了挥手,让准备传令的士兵停了一下。
李文轩脸上浮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神情,他冷冷地看着传令兵背后插着的令旗,又看了看旗官手中挥舞地已经破碎的军旗,道:“等一等。你们能不能把这些旗帜改成西代的样式?此外……去的士兵,把身上的军服都脱了,不能露出我们自己军队的样子。村中的人不要都杀了,留下几条活口,让他们报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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