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娿的清水从此以后每天都要分出一半给黑子,婉柔常常见她一个人拎着空荡荡的水袋若有所思,心想她的年纪在几人之中最小,别真的渴出病来,便拿自己的水分给她喝,但没想到离娿竟摇头不受,倒像赌气一般。
婉柔如今竟是几人之中最不缺水的,但她再心善,也不会傻到将水主动分给明溪或黑子,便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譬如搭帐篷。
几个月的野外生活让生在风城花都,长在青楼花巷中的女子学会了搭帐篷、挖陷阱、甚至点篝火,她的身形依旧孱弱,但脚步却坚定了许多,纤纤玉手的虎口上结起了小小的茧子,让人握着感觉愈发温暖。
临入雪龙山的前一晚,黑子在山下找了个平平的大青石躺着歇息,明溪则双手背后看着远处,离娿忙里忙外地清理着帐篷下的杂物,韩枫与婉柔一同搭着帐篷的架子。
夕阳下的雪龙山尤其美丽,雪峰透着金黄色,以一种极危险的姿态探出崖顶,在山脚下往上看,倒真像一头巨龙正垂首俯视。
这山势给山下的人一种极强的震撼,联想起昔日见过的马王山,想着那如烈火一般要腾空上天的马身巨崖,再看看如今巨龙俯瞰般的雪龙山峰,韩枫暗忖果然一山还比一山高,与雪龙山相比,马王山是要显得气势狭小得多了。
当然,最让几人瞩目的,则是龙头下冰光晶莹的冰柱。
那冰柱也不知是多少年形成的,竟然像两颗龙牙似的直耸在龙头下。柱身被峰顶的罡风打磨得无比光滑,阳光映射中如同宝石,又如水晶,发着七彩光芒。冰柱周围有雪也有冰,再往下因有巨大的山石阻隔,叫人瞧不清,但可以想见的是,倘或雪龙山有山泉,那么这冰柱无可置疑地便是山泉的源头。
“水流滔滔,天河倒悬处孕育雪龙”,韩枫在搭帐篷的闲暇仰头看着那两个硕大的冰柱,心想也许千年之前,这冰柱真的能被称为“天河”。
想着山上或许能有水喝,几人都打起了精神,就连这几日吃着味同嚼蜡的肉干也仿佛变得香了许多。
明溪坐在帐篷里,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肉干,同时侧目注视着坐在帐篷另一边的韩枫和婉柔。婉柔一边嚼着肉干一边拿帕子帮韩枫擦着额角的汗水,那帕子早就看不出颜色来,但擦过韩枫的脸,还是能看出黑了一层。可那女子并不嫌恶这些,反而叽叽咯咯地轻声讲了几句话,像妻子教训丈夫般笑骂着韩枫,而韩枫也一反平日里向来冷漠的面孔,甚至连眼角都笑出了纹。
虽然明溪不愿承认,但此时此刻,她强烈地感受到心中有一种悸动。她何尝不想像个小女人似的小鸟依人,说着一些跟家国无关的无聊话,只图跟自己喜欢的人咯咯傻笑一阵就好。想不到帝胄之尊有朝一日会羡慕青楼出身的婢女,明溪暗自摇头,心想这句话若叫帝都那些人听了,只怕会以为自己这个三公主得了失心疯。
晚上众人好好睡了一觉,次日一早,韩枫一醒来,就发觉帐中少了一人。
为防明溪中途耍花样,自从开始步行后,晚上都是离娿睡在她身边,同时用青蟒当做绳索,头缠着离娿的右臂,尾巴则缠着明溪的左臂。但如今明溪仍在,青蟒也死死缠着她不放,离娿却不见了。
离娿人小鬼大,虽说她和明溪都拿对方当自己最大的敌人,但韩枫还是确信明溪不可能消无声息地害了离娿。他看了看黑子,见黑子仰面朝天呈大字型睡得正酣,便暗暗摇头,心想黑子更不可能打离娿的主意。
韩枫掀了帐篷出来,向四下张望。他这时已笃定离娿是自己离开了帐篷,地近雪龙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就算离娿有通天的本事,他始终还是有些不放心。想到此处,韩枫哑然失笑,心忖平日里被离娿“哥哥前”、“哥哥后”的叫着,倒真将她当成自己的小妹子了。
有青蟒在帐中,无论黑子抑或明溪都伤不得婉柔,韩枫放下心往远处走了走,然而没走几步,他便站住了。
他发觉自己踩着的地方微微凹陷,仔细看去竟然是一个脚印!
雪龙山下依旧以荒漠为主,这边的地不像平沙城附近的荒漠那般是沙子居多,能让人踩下脚印——此处的土地被冻得硬邦邦的,慢说人踩在上边,就是寻常刀剑砍下,也只能砍出浅浅的白印。
韩枫暗想凭自己的腿力,如果全力踏下,说不定能够踩出这么深的脚印,但这人走得稳稳当当,很显然只是平常行路,又如何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除非……这本就不是人!
韩枫仔细看着那不算清晰的脚印,终于瞧出了几分端倪:脚掌前开着叉,很显然这个“人”没有穿鞋。这脚印让他看着觉得很熟悉,只一转念便恍然:人蛊!
人蛊临死时,会沿着古河溯游而上,往圣城方向走,但韩枫总觉得人蛊如果不借助舟船之力,怕是渡不过那漫长漆黑的河道,却没想到真的有人蛊能够走到雪龙山下。
这里是夷族人的归处,同时也是人蛊的归处。如今这个人蛊,想必也是三十年前那一拨剩下的。然而人蛊纵在强弩之末,韩枫还是提起了心:此地并非苍梧之林,也没有那么多虫可供离娿驱使,她如果真的还打着抓人蛊的算盘,岂不危险!
想到此处,韩枫大步沿着人蛊的脚印往前跑去。
“离娿——”
“离娿!”
他只喊了两声,头顶不远处就响起了闷雷声。仰头看去,只见头顶天色如洗,晴空万里,并无半分云彩。他还打算再开口叫,然而脸上却一凉。
明明没有云,但无端端地竟然飘起了雪。韩枫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白童见多识广,尖声吼道:“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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