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绽肯定有不少。”
这个时候,钱老微笑道:“说起来,我也是取了个巧,先是发现印文的不对,才以怀疑的目光鉴赏画作。这样一来,就比较容易发现破绽。”
“什么破绽?”俞飞白连忙追问,王观等人也纷纷注意聆听。
“抛开印文不提,单单从画作的本身入手,这是山水长卷,有山有水,而且是用粗笔渲染勾勒而成,看起来很有气势。”
钱老赞叹了一番,然后直接来了个转折:“但是这幅作品却缺少了沈周晚年用笔的显著特点,或许说是缺少了他笔下的江南山水的气息。”
“江南山水气息?”俞飞白错愕道:“那是什么样的气息?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
“不是这个。”
钱老摇头,仔细提点道:“沈周的山水画主要是学习元四家中的王蒙和黄公望,又吸收了浙派一些风格特点,在笔法上形成了刚中有柔的特点,行笔的过程中时时可见锐利的笔锋。其中最主要的特点是皴法,他用笔习惯性地多用元代王蒙的牛毛皴法。干笔多次皴擦,产生出一种毛绒绒的感觉。”
“沈周之所以喜欢常用这种笔法,主要是江南地区的山体多有茂密的植被覆盖,远远地望去,就有毛绒绒的感觉,这就是他笔下的江南山水气息。”
钱老解释起来,然后笑道:“另外到了晚年之后,他的用笔技法已经大成。尽管说使用硬度很高的秃笔之后,强调的是书写性而不是自然山石的再现性。树的画法也变为粗枝大叶,不斤斤计较于细部的真实,强调的是整体的气势。”
“如果大略来看,这幅作品的整体风格,确实深得沈周晚年山水画的精髓。不过仿作之人却漏了一点。沈周是很注重气势,但是并不意味着不重视细节了。”
此时,钱老示意道:“你们看,山石上的苔藓又脏又腻且有一股黑气,这不是沈周的风格特点。”
“为什么?”俞飞白愣眼道,没有对比,他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沈周作山水画时对点苔是非常重视的,他的画室中堆积了很多未点苔的山水画,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打点完成这些画作,他却表示需要等自己精神好的时候才能落笔。”
钱老微笑道:“由此可见,沈周对自己作品的重视程度,也说明了他的认真负责。”
“就好像这幅作品,中近景部分没有打点,主景的山顶上倒是加了许多点。但是这些墨点下笔的力度不够,没有沈周山水画中墨点的老辣感、毛涩感,排布也过于细碎。”
罗列许多缺点之后,钱老随口道:“回头我借一幅沈周山水画的真迹过来,你拿真迹和仿作对比一下,就知道两者之间的差别了。”
“这当然最好。”俞飞白忙不迭的点头。
“嗯,这事回头再说。整幅作品,除了我刚才说的问题,另外还有石头的勾勒更是骨法全无,无论是大石还是小石,都勾得绵软无力,毫无棱角。石头和树丛的搭配过于密集了,章法混乱,没有疏密的对比感……”
钱老指指点点,叙说片刻之后,这才意犹未尽道:“除了这些,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就是这些,毛病已经足够多了。一时之间,众人十分感叹,没有想到在自己眼中看起来好像是真迹的东西,居然是破绽百出。
“对了,还有一个我们忽略了的辅证。”
就在这时,王观笑道:“还是款印的问题。仔细想想,这是弘治十年的作品,起码要在嘉靖年间才落到汪直的手里。也就是说,东西至少流传好几十多年了吧,可是期间却没有任何人在上面题跋、留印,似乎也是件比较奇怪的事情。”
“对呀,整幅作品除了沈周的三枚印章以外,居然没有其他人的鉴赏印章,这的确是很大的破绽。”皮求是深以为然,随即笑道:“说不定这是嘉靖年间的仿品,本来人家是当成仿品来卖的,可是汪直却当成真东西买下来收藏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送的,或者是抢劫得到的东西。反正不管怎么说,大家应该谢谢他,如果不是他早早把东西收藏了,那么这幅作品流传下来,肯定有人打眼,然后在上面题跋留印。接着代代相传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上当受骗。”
皮求是十分感叹,不过俞飞白才不关心有没有人上当受骗,而是担心道:“话说汪直的眼光那么差,你们说他的收藏到底有多少真迹?”
“呃……”
一瞬间,众人面面相觑,还真是不敢保证。
“别想那么多。”
此时,钱老摆手笑道:“有一件就算一件,不论真假,都是一个辩证学习的过程。”
“也是……”
王观等人深以为然,觉得在鉴定的过程中,确实能够学习许多东西。再说了,反正就算这些作品都是赝品,可是流传到现在,也算是比较难得的仿作,价值也不低。
做人要知足,吃亏也是福啊。
对此,俞飞白肯定嗤之以鼻,直接摆手道:“继续看,我不信都是赝品……”
就在这时,俞飞白手机响了,走出去接听电话。大家顺手把他拿出来的卷轴摊开,只见那是一幅书法字帖,书写风格一丝不苟,法度谨严,看起来很舒服。
“好像是馆阁体!”
看了一眼,皮求是有些惊讶道:“馆阁体的书法字卷,这倒是比较少见。”
皮求是这话,也算是有的放矢。所谓的馆阁体,也称为台阁体。台阁原指尚书,后来就成为了官府代称。台阁体书法早在宋代即已出现,至明代因为得到皇帝的赏识,而获得很大发展,逐渐成为一种独立的书体形式,在明清时期长盛不衰。
究其原因,主要是台阁体属于官场书体,无论是官场上的文书,还是上呈皇帝的奏折,甚至包括科举考试中的作答,都要运用到这种风格的字体。如果有谁敢在科举试卷上书写别的字体,考官根本不用看答卷,就有权力直接把你黜落。
这种情况下,馆阁体书法自然是大行其道,与现在的宋体字差不多,遍布全国。然而所谓物以稀为贵,东西太多了就不值钱了。台阁体书法也是这样,由于写的人多了,台阁体书法就逐渐走向穷途末路,变得僵硬刻板,毫无生命力。
举个例子,大家经常写这样的字体,如果某一天,突然有人表示要用这种字体写一幅书法字帖送给你,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笑话!
的确是笑话,所以馆阁体的书法极少,大家不怎么乐意收藏。
没有需求,价值自然不高。
“沈度!”
此时,王观看了眼落款,顿时惊诧道:“又是一个沈,名字也有些印象……对了,好像是永乐年间的书法名家。”
“嗯,就是他,与弟弟沈粲在当时并列二沈,人称大小学士。”
钱老微笑点头道:“他以台阁体书法而深受明成祖朱棣的赏识,被其誉为本朝王羲之,名重一时。对了,永乐大钟上的经文,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样说来,他的书法还是蛮有价值啊。”王观琢磨道:“就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钱老……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就在众人研究字卷之时,俞飞白突然惊喜交集,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欢呼雀跃道:“我有侄子了,我哥刚才打电话过来说,嫂子生了个大胖娃娃……”
“嗯?”
众人一怔,反应过来之后,不约而同露出笑容,恭喜起来。如果了解俞飞白的家庭状况,那么就可以知道,这个孩子应该是俞家的第三代,俞守中将军的长孙,意义非凡。就算是普通人,也十分重视后代的延续,更何况是俞家这样的大家族,无论怎么重视也不过分。
不过,俞飞白高兴的原因,似乎与大家的想象有那么一点偏差。
“太好了,有了孙子以后,老妈应该不急着向我施压逼婚了。”俞飞白眉开眼笑,赞叹连连:“真是好侄子啊,出生得真是时候,回头一定送他一份大礼……”
众人闻声,自然是一阵无语。
鄙视一番之后,王观笑道:“你什么时候过去看你侄子,能不能稍等半天。我去求半山大师加持一个平安符,到时候你帮忙稍带过去,替我向你哥祝贺一声。”
“算上我的……”
皮求是和唐清华纷纷开口,连钱老也表示要送一枚小巧玲珑的玉葫芦挂饰,不过也要先让王观拿去给半山大师开光纳福,然后才送得出手。
“不急,我哥说了,我爸肯定没空,但是我妈早在那里了。我过去就是看个热闹,估计我妈还嫌弃我碍手碍脚呢。”俞飞白挠了挠头,然后期待问道:“你们呢,有没有谁想和我一起过去看看的?”
“去做什么,帮你分担压力呀。”唐清华撇嘴道:“叫许晴陪你去吧,看到她跟去,伯母绝对不骂你,相反肯定很高兴。”
“她是高兴了,但是我们还没有做好结婚的打算呢。现在一起过去了,那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俞飞白忍不住摇头,鄙视唐清华这个馊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