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身上繁重的装束，换上贴身宫监的衣物时，已是夜半时分。我看了一眼倒在一边的宫娥，掩鼻转身，推门出去。西域特产的迷迭香，半个时辰后她就会醒过来，而我，必须赶在那之前回来。
一路摸索。偌大一座建章宫，灯火烛光，星星点点落在湖面，横穿过几座假山石桥，各个宫室的景色都是一派旖旎，在我看来却让人心惊。尽量避开巡逻的期门军，几经周折才停在了未央宫安门之外。
门外无人看守，我正疑惑，却隐约听见宫门后面的说话声，忙小心翼翼转进回廊拐角，寻了个门敦后面的缝隙，屏息躲在一旁。
听到的竟然是卫青熟悉的声音，却听不分明，“你是绣衣的人？”
来人是个女子，我侧身，尽量不发出任何响动，两柄宫灯之下，我只能看见她手上的短剑，纤细，精致，却泛着寒光。我蹙眉，她就是夜然么？
“能找到这里，已经很不容易了。”卫青的声音很低，却直透人心。
夜然并未回答，只是笑声更冷，一只手轻轻反转剑柄。
我静静听着，忍不住想要探出身子，好好看一眼卫青，却还是强行忍住，不敢妄动。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而坚定，“我在这里等你，只是为了提醒你一件事情。”
“哦？将军请说。”夜然终于开口，宛如昙花乍开的一瞬，那声音好听，却没有丝毫情绪。
“姑娘可知贸然进入我身后的密室，很可能不得全身而退？”卫青说的诚恳。
“知道。”平静的语调，无波无澜。
卫青看向她，又问道，“那姑娘可知你我不论谁胜谁负，这件事都不得善终？”
“知道。”
他有一丝惊异，“但是姑娘还是执意前去？”
夜然的声音里似乎夹杂着一点好笑，“你在这里，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
卫青没有回答，径自说道，“我脚下的四间密室，如今每一间至少都有两百期门军，况且姑娘现在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进哪一间。”
“然后呢？”漆黑的夜幕下，一个女子黑色的背影，窈窕，却全是杀气。
卫青的声音依旧沉稳，“我只是在想，也许你可以换一种方法。”
夜然挑眉，“哦？将军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你现在，可以离开。”卫青紧了紧手上的剑柄，往后挪了一步。
夜然手中的花魉剑滑出了剑鞘，眼睛仍是盯着地面，低低道，“可是，你我今日必有一战，不是么？”
卫青执意，仍是问她，“姑娘的意思是说，你是绝对不会离开了？”
“除非，我可以带走我想要的东西。”花魉剑的剑鞘上，满满的的开着大朵大朵的黑色鸢尾花，邪气而肃杀。
卫青眉间微蹙，只是劝道，“姑娘有没有想过，既然我能出现在这里，那么你想要的东西，很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却不曾回答，只是淡淡道，“将军，夜然也有个事情想要提醒你。”
“你说。”卫青依旧平静。
夜然左手指尖划过剑鞘上的最后一朵鸢尾花，问道，“绣衣与建章营骑相比，如何？”
夜幕下的卫青，身姿挺拔，岿然而立，“论明，绣衣在下，论暗，建章营骑在下。”
“可是夜然此行，在暗！”话音未落，她手上的花魉剑已经出鞘。
几招过后，卫青只是一味退让，能躲则躲，夜然凌厉的招式不曾伤他分毫。
夜然的声音突然满是怒气，低低吼道，“你为什么不出手？”
卫青将长剑横在自己的左侧，挡住夜然从侧面突袭的花魉，神色庄重，“就算我不在，你也不可能找得到虎符。”
夜然却似乎被卫青所言激怒，力道更加狠绝，冷冷道，“哼。将军好意。可是夜然所知道的却是，绣衣里面，从来都容不下这样的好意！”
我一惊，知道情势不妙，箭步冲出宫门后的缝隙，想要冲出去阻止这一切，却在一瞬间被一股力量强行拉回。
回头，刚好撞上公孙敖紧蹙的眉眼，“我早就知道你不会有那个耐心等待我所谓的结果。”他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熟悉的声音却让我安心。
没有转身，我只是说道：“我知道你会来，可我没想到你不会帮我。”
他轻轻动了一下，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后：“怎么样才算是帮你？是出手救了卫青，还是出手杀了夜然？你必须明白，这不仅仅是他们之间的战斗。”
“可我只知道，卫青现在很危险！”声音提的有些高，远处的卫青和夜然都已经偏头看向我们这里。
公孙敖一个转身，拉住我转入了拐角的暗处。
我的后背紧紧贴在冰凉的宫墙上，不得动弹，挣扎半晌，只好抬头愤怒的看他。他低头，俯身看我，眼神依旧清亮，“你现在冲出去，只会比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死得更早。”
虽然身在暗处，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他离我太近，我还是浑身不自在，正准备不顾他的阻拦想要冲出去，却忽然只觉得颈间一凉，双腿就再没了知觉，不能动弹。
公孙敖一定是点了我的穴道。
远处的刀剑声仍然在响个不停，公孙敖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卫青若是想要离开建章宫，他就必须完成这场战斗。而且，也许夜然才是更危险的那一个。”
听他这样说，我慢慢放弃了挣扎。公孙敖将挡住我视线的门轻轻拉开，透过缝隙，我无法出声，只能静静的看着夜然的花魉剑一招一式凌厉狠绝，每一剑都刺向卫青没有被盔甲防护的咽喉。刘彻啊刘彻，你到底是下了怎样的命令，又是一句“生死不论”么？
眼见远处的两人一进一退。花魉剑短小伶俐，加上夜然本就纤瘦灵巧，招式之间的变化更是让人目不暇接。我紧紧抿唇，眼睛一刻不肯从卫青身上挪开。突然地一声巨响，卫青拔出手上一直没有出鞘的宽边长剑，后脚抵住墙根，整个人已然凌于半空，将剑横握在自己身前，而夜然双手紧握花魉，劈头从他头顶狠狠砍下去，我浑身酸麻，想要闭眼却又不敢闭眼，只能把想喊出的一句“小心！”闷在嗓子里面。
然而，就在那一刻，公孙敖终于从指间飞出一枚暗器，铁器碰撞，摩擦出火花四下溅开，夜然手上的花魉剑哐的一声被打落在地。
我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公孙敖带离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