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儿将钥匙插入锁孔中,轻轻转动,锁孔弹起。随着雨儿纤手微微推动,门吱呀一声开了,刷着漆红的木门向两侧自动划开,大堂随即映入眼帘。
许久没回来,即使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在一个人看来,也变得模棱两可,触手仿佛永远也够不着。
依然还是旧的摆置,大堂里是一层灰色石砖铺就的地板,人走上去倒也没什么不适感。
大堂正前方供着一张四脚方桌,桌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纤尘,桌子很高,桌上摆着一盏略微还显透明的酒精灯,酒精灯里的液体已经干涸殆尽,空落落的,似那空落落的大堂。
桌上还有一瓶塑料制作的假插花,花原本是格外鲜艳的粉红色,可如今上面也一样沾满了厚厚一层粉尘,看来不似以前一样娇艳富贵了,变成了真正暗淡的死物,就好像是人世中被人抛弃许久,又遭人冷眼的死物,模糊的淡色调沉重地想要叫人昏昏欲睡。
桌前的墙壁上凿有浅浅的空隙,用木条框着,中间供奉着一座小小的白瓷观音神像,观音大士一手持玉瓶,一手持绿色枝条,尽显大慈大悲之相。
可是现在却不是这样,那些只是回照在雨儿脑中的旧相。此时空旷的大堂之上,观音大士慈悲的脸上已不复之前的纯白不含任何尘物的玉色,如今面孔上有细微的脱落现象,现出里面的狰狞土色,看起来仿佛观音大士被附以某种厉害的诅咒,看起来竟叫人有丝不禁的骇惧。
大堂往后面有条细窄的通道,通道后面被一扇黑暗的门挡着,里面是黑暗的仓库,仓库终年深锁,不见阳光,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简直可以称得上暗无天日的无间地狱。雨儿小时候也不敢经常独自进去,里面阴沉沉甚至阴森森,进入里面,周遭顿时会陷入一片目光所及,什么也看不见的境地,对于尚处于小女孩时期的雨儿来说,拥有一颗童稚之心,怎么也不习惯深深的黑暗,那是一股可以称作无助的害怕的困境。那时懵懂时期的雨儿在里面待上哪怕一秒也就受不了,立马慌慌张张向外奔去,而见着太阳底下正互相追逐嬉闹的小伙伴,她便将刚才身处的环境一股脑儿抛得远远的,忘的干干净净,小孩子的心性一般就是那么天真烂漫,对事物永远都不会真正放在心上。直到孩童们度过少年,步入青年,走上社会,那些曾经原始的纯真和友情,还有不设防的亲密无间,当真正涌入到那片令人陌生的成人的荒原,那些东西都逐一被击得粉碎,叫你逐渐无法记住,连回忆也要慢慢撕扯毁掉。取而代之的是人心的糜烂,好像无论你走到哪,都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彼此隔离开来,透过网格你将看不见对方的真实面目,他(她)或对你投之一笑,但心里可能是被狰狞霸占的千疮百孔。行走在世间孤独的人啦,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正逐渐腐烂,逐渐被时间消遣,走过无数双脚印踏过的桥,以此无限循环下去。大多数的人缺乏的只是勇气,而这勇气又是多么地令人发指的东西。
仓库里堆放的全是一些年代久远,破烂不堪的东西。里面有妈妈还是少女时踩过的缝纫机,现在应该锈得满身疮痍了吧。也有未见过面的父亲的古董自行车,他的扳手虎钳工具之类。还有爷爷曾经拉过的二胡,记得小时候雨儿还偷偷拿出来玩过一次,只不过从已快腐掉的木身上拉出的不是低沉暗哑但好听的二胡声,而是才碰触几下,便自动发出像极了乌鸦的啼哭声,同样的暗哑低沉,但惑人心绪,那时真的吓到了胆小的雨儿,雨儿慌乱之中将二胡跌在地上,但又怕妈妈知道后不高兴,妈妈不喜欢一些陈旧的东西,怕小孩子沾染上不知哪来的病菌而生病感冒。雨儿便将二胡重新丢进仓库里。自那以后雨儿便不敢再将那只陈旧的二胡拿出来了。
里面还有阴沉沉遍身黑体的巨大骨架,好像是爷爷家以前的老黄牛拉过的耕具。
听妈妈说里面甚至还有爷爷的妈妈留下的梳子等等,总之仓库里似乎有许多连妈妈自己也不清楚的年代久远而留下来的东西。而自雨儿知事起,那里面就一直是封闭不见天光的场所,里面阴森森伸手不见五指。雨儿也只进去过几次,之后就再也不想进去了。
雨儿缓步走进一侧的房间,这是妈妈也是自己的房间,至少这间只有三十个平方的房间里装着满满的回忆。这里面装着的回忆大多是幸福快乐的,充满两张笑靥的。
房间里的摆设跟之前几乎一模一样,就似时空在这里永久停顿似的,曾经的记忆携着潮水席卷而来。
雨儿记得小时候,妈妈每晚裹着自己依偎在床上,然后看着令人感动地稀里哗啦的电视剧。就是在那张雕木床上,小小的身体被妈妈温暖的身子拥着,那时自己就是妈妈的全部,年轻的妈妈每天陪着自己笑,陪着自己哭。
夏天清爽的夜晚,陪着一个小丫头片子,在一片萤火汇织的海洋里追打嬉闹。
“妈妈,快,萤火虫它要跑了,我要那只……妈妈你捉给我……”
妈妈非常高兴的给雨儿捕了一灯笼的萤火虫,挂在床前,绿幽幽地让雨儿撑着脸看了半宿,兴奋了半宿。
雨儿走到梳妆台前,梳妆台正对的墙壁上镶着一面略有半人高的椭圆形镜子,镜子里倒映的当然是雨儿自己清瘦的脸孔。
就是在这张梳妆台前,儿时雨儿眼中的妈妈每天清晨起来拢发、描眉、微施脂粉,每天守候在门前,或者站在发满绿枝的古树下,期盼着那个人的到来。可是那个人却始终像天上的浮云一样,游来游去直至不知踪影。
梳妆台下有几层抽屉,那里面堆着妈妈之前用过的妆扮用具,画笔、木梳、彩妆盒等。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很久很久了,可能今生再也不会有机会重见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