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晴朗的日子,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耸拔重叠的群山,全沐浴在金黄色的阳光之下。
天气,还是有点儿燠热,但,在微微的和风吹拂之下,却又热得并不难耐,令人有感到一种懒散困乏的意味。
阴阳崖顶,一位削瘦枯黑的长袍老人,与一个身着鲜红衣衫的俊俏少年,二人正并肩挺立在山顶上。
这少年人,长得唇红齿白,凤眉虎目,衬着那白玉也似的脸孔,显得十分潇洒挺秀落落不群。
那身鲜红色的衣衫之上,缀满了一块块三角形的金色鳞片,金红相映成趣,形成极为耀眼夺目。
随风飘拂的大红披风之上,尚绣着三根金色的枯骨,相互衔连,更使这年轻人顾盼之间,凌凌生威。
长袍老人那清瞿的面容上,此时,勉强绽开一丝微笑,他向那少年道:“情儿,海阔天空,好好的去吧!为父只待几件俗事办完,便至甘肃蛟龙江上,置栋茅屋,觅艘小船,悠游渡此残年……”
这老少二人,你们一定知道,必是那邪神和他的义子夜无情,不错,正是他二人。
邪神与夜无情,在那“绝缘洞”内同住了三年,今日正是夜无情与邪神分离的一天。
夜无情鼻中一酸,盈盈热泪,已在眼眶中流转。
他嚅声道:“义父!你……你为什么不和情儿一同走?路上,也好教情儿侍候你老……”
老人双目一瞪,旋又笑道:“傻孩子,你如今已二十岁了,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这般孩子气呢?你现己尽得我全部武功,只是火候稍嫌不足而已,还须经验磨练……记着,你这身衣服,便是我当年行道江湖时所穿,一般人都叫它“火云衣”……你穿在身上,行走江湖,可能为你减去不少麻烦,但也或许会相反。一个人处身在外,须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夜无情只觉喉头梗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人一掀颔下黑髯,故作轻松道:“情儿,莫忘了你是为父在世上的唯一亲人,两年之后,便到蛟龙江去寻我,唔!那时候,希望能带着儿媳一同回来,给爹看看那是我最高兴不过的……”
夜无情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巳哭倒在老人怀里。
老人骤伸双臂,抱着在怀中抽搐不停的义子,两行清泪,也在眼眶中直转。
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总是最使人伤心肠断的啊!
二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
老人将夜无情推起,以那只无数武林人物震悚的枯瘦手掌,为他拭净了脸上的泪水。
老人爱怜的说道:“别哭啦!傻孩子,啊!我倒忘了,你以前在勃海剑派冯玉轩门下时,受了不少怨气,你准备如何处理呢?”
夜无情泪眼婆娑,闻言之下,不由一怔,他想了一会,答道:“干爹,他们虽然对我不好,但……但却是我师门中人……我……我不想对他们报复,我要让他们,受到自己良心的责备就够了。”
老人不由默默点头,说道:“这样也好。须知男儿志在四方,今后在江湖上历练一下,只要你认为该做的,无论什么事,都可以放开手去做,毋庸顾虑。”
他望望夜无情,又道:“你……你去吧!
说罢,面容徽微抽搐,形态凄苦。
夜无情正待说话,却见义父眼光,正坚强的注视自已,他心中一震,耳旁似已晌起了老人适才所讲的话:“男儿志在四方!”何必作此儿女之态?
他强忍住泪水,跪在地上,向老人叩了三个头,起身后说道:“爹,我走了……你……你老人家也要自己保重……两年后,情儿必到蛟龙江畔,服侍你老……”
说罢,又向老人深深的看了一眼,他要将老人此时的形状,深刻的印入脑际。
老人哑声道:“孩子,去吧!”
夜无情面对老人,未见他弓身作势,人已“飒”的一声,倒射出三丈多远。
他在空中一个大旋身,已美妙轻灵的电掠出八丈之外。
就在他转身的剎那,几滴晶莹的泪珠,已随身形转动,甩落在地上。
老人目注夜无情的身形,如飞而逝。始长长的叹一口气,回身走去,那瘦削的背影,长长的拖曳在地上,瞬息间,又似衰老了十年。
夜幕缓缓的垂向大地,只剩下天际微弱的一抹凄凉斜照,犹自在向人间投下它依恋的一瞥。
在一条自普渡河通往会泽城的官道上。
放眼望去,行人稀少,仅有少数晚归的商贩行旅,急急的向前赶去。
他们都想在天黑之前,赶回自己温暖的家园。
忽的,一条淡淡的人影,极快的从他们身傍掠过,快得连让他俩回头瞧一瞧的机会都没有,似一股淡烟般消逝了。
此人正是夜无情。
他自白云岭阴阳崖,与邪神分手后,便一路上施展卓绝的轻功,急急的奔驰着。
当时,虽在日幕余晖之下,亦根本无人能够看清他的身形。各人只觉一阵微风摇幌,便再也找不到一丝踪影了,简直比一个幽灵更难以使人捉摸。
他满怀愁绪别苦,一日急驰之下,竟已奔出了数百里之遥。
这时,新泽城的万家灯火,已遥遥在望了。
他正待加力前奔,忽然想起,自己的一身大红衣衫,太也显目惹眼,说不定尚会招致一些无谓的痲烦。
他遂自手中包里内,拿出一件淡青色长衫,披在身上,以便遮住自己衣服,又放慢了步子,缓缓的向前行去。
不多久,他已顺利的通过城门守卫,进入熙攘往来,极为热闹的新泽城内。
他一时无心游赏夜景,便先寻了一家较为高雅的客栈住了下来。
店小二见他衣着鲜丽,气态轩昂,遂殷勤的为夜无情开了一间清静上房,倒茶送水,侍候得十分周到。
夜无情在房里,来回的踱了一阵,不由感到十分无聊,他暗忖道:“下一处,我该到那里去呢?义父只叫我到江湖上历练历练,游游名山大川,再做一些扬名立万的壮举……也罢,听说江南山明水秀,豪杰辈出,我便直奔江南便了。”
他想到这里,不由一回头,见那店小二仍垂着双手,恭立一旁,便开口问道:“伙计,你们这儿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小二一听客人问他,不由向夜无情仔细一打量,眉飞色舞的说道:“好玩的地方,可多着呢!……街南李大嘴的说豉书、聚丰楼内翠红的小曲、明和园里今夜正是压轴大戏:“失街亭”……公子若只有一个人,不如到后街的满香园去,打个茶围,嘿嘿!里面的妞可笑着呢……细皮嫩肉,嗲劲十足……”
夜无情望着店小二,唾沫四溅,指手划脚的吹嘘着,不由微微一笑。
他对店小二说道:“好啦!好啦!还是我自己出去溜跶一下吧!”
说着,随手赏给店小二一块碎银,缓步走出店门。
这家客栈门前,便是一条甚为热闹的大街,人声喧哗,灯火通明,街头尚有一座巍然耸立的酒楼,正传出一阵阵猜拳行令之声,显得十分热闹。
夜无情想道:“反正自己尚未用过晚饭,不妨就到那酒楼去吃上一顿,也可顺便看一看街景。”
他刚向前走了几步,擦肩摩踵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一只手,轻轻的向着夜无情怀内缓缓伸来。
他是何等机警,这人刚向自己身边一靠,他便已察觉,却是不动声色,仍自缓步向前行去。
直到来人的一只手,已完全的伸入自己怀内,夜无情始轻描淡写的,抬手一拂,有意无意之间,拂在那人肘弯的“曲池穴”上。
但闻“啊!”的一声,夜无情一只手,已闪电般扶住来人腋下,闪身进入一条黑巷之中。
夜无情双目,在黑暗中,仍然闪耀似电,他一见这伸手向他扒窃的人,竟是个年约四旬,焦黄枯疗的汉子,正满面乞求之色的望着自己。
他鼻孔内冷哼一声,右掌向那人背后,轻轻的一拍,已为他解开了穴道。
那黄瘦汉子穴道一解,已“噗通”一声,跪在地下,向夜无情叩着头道:“请……请公子高抬贵手,小的有眼无珠,不识真人……”
夜无情将那人一把拉起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好好做人?却来干这种下九流的玩意?”
那人双目一睁,愤然道:“公子有所不知,一般为富不仁的奸商巨贾,只要自己有高楼大厦、黄金美妾,便心满意足,哼!岂会想到收容咱们这些穷梆梆的苦哈哈们?”
夜无情闻言,眉头一皱,沉声道:“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全身一颤,他奇怪,这俊俏公子的声音,为何竟是如此慑人。
不由得慌忙答道:“小的大黄。”
夜怜花向他微一打量,道:“你用过晚饭不曾?”
那大黄面色一红,嚅嚅道:“不瞒公子说,小的已……已有一天没吃东西了!”
夜无情举步向外行去,说道:“跟我来!今天咱们相遇,也是有缘,便由我做东,到外面去吃一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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