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没敢听清楚马东忍的话,“什么?”
“给她讲题目,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哦。”
换成任何一个人,心里都会有不甘愿的恐慌。老鼠被人抢走了手里的奶酪,蜜蜂被强行夺走了蜂蜜,都是一样的惊慌失措。就是不愿意让自己突然沦陷在这种危机感里,那颗潜伏的炸弹,我却怎样都抓不住那根燃烧的引线,我的胸腔里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强大力量正在吞噬我向前走的勇气,因为我不知道,这种力量是该阻止还是该放行,会不会当我松开心中束缚它的缰绳之后,会把我拖进一潭散发着恶臭的泥淖。
只是找不到理由罢了。我能够说什么,又能够做什么呢。一切都好像人每天要睡觉,要吃饭那样的自然。去阻止只能被扣上违背自然规律的帽子,不想当这样的人,但这所谓的大度,竟然可以把一个人逼的要死掉。
马东忍此刻已经在安安稳稳写他的题目,他笔尖划过的草稿纸的声音,他为一道题想破了脑袋而急躁的叹气像一架直升机飞进了我的耳蜗里,把我搅得心烦意乱,但我此刻的表情却是冷漠到看不出悲喜,甚至有点儿淡然。
而我却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刻,就是我从今以后冷漠的开端,让我很难再触摸到任何暖和的温度,只等着哪一刻受到阳光照射,让冰冻的心融化,让所有的哀伤都流出水来。
晚自习的时候,马东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陈雅东抱着一摞课本挪到了马东忍的旁边。我往后退了几排,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扰到。我心里清楚到底不想被什么事情打扰。
本来以为我是一个人,马东这个时候却出乎意料的也坐到了后排,挑了一个和我挨的很近的位置。我心里稍稍缓和,也有感激。他朝我笑了笑,我也想这么做,可脸上没有一块肌肉肯听我的话。我把我的书本全部都挪到一侧,我写作业的时候正好可以把我的脸全部都挡住,至少那种惨淡的表情不至于被马东看见,也给自己保留最后一点逞强的资格。
你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原本我以为你很单纯,但是现在我怀疑了。因为你笨的让人难以置信,竟然不知道某人的伤感是为何。
原来我早就失去和你一起并肩的资格。
高二的时候我我没有上晚自习,直到高三上晚自习的时候才发觉天北高中夜晚的美景。站在四楼的看台上能够看见学校教室里和操场上连成片的灯光,那个在教堂顶上看起来很遥远的十字架,在天北高中西北方向夜空里映出模糊的轮廓,寂寞的要死。学生打闹的样子,窝在教室里坚持自习的样子,在走廊上奔跑的样子,完美的契合在这样的景色里。天北高中巧妙的隐藏了所有人的悲喜,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学生,在我为马东忍而黯然神伤的时候,也在为了迷茫的前途,或者哪份不能见光的感情露出不同的表情。
我听见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她走到我旁边停下来,和我一起趴在看台的栏杆上。她的刘海别到一侧,脸颊熟悉的轮廓让我心安。
“来啦?”
“干嘛啊,大小姐,让我不远万里的跑过来找你玩啊。”
“嘿嘿。”我咧嘴朝她笑了。
“一天到晚不干正经事情,就知道傻笑,”她顿了顿,“还有几天就考试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轮复习都没有进行完,到时候——不知道题目会不会超级难。”
“那不会吧,北宁市第一次统测没有难的惯例啊,”我说,“大家都一样啊,除了那几个变态。”
“呵呵。”她笑了笑。
我说:“要加油啊。估计马东忍不用担心考试吧。”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浮现他和陈雅东坐在我前面讨论题目的样子,心里掠过一阵奇怪的感觉,没来由的心慌。
“他今晚还给陈雅东讲题目唉,搞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好像认为我根本不在乎似的——”
“——哦那个,我不太想听关于‘马同学’的事情,”她接过话头,“没兴趣啦。”
她说完就走掉了,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班级门口,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凉气从脚底漫上来,直冲我的天灵盖。好像有块石头忽然的压在我所有的动脉上让我喘不过气来,只等着浑身变得青紫。
我终于移动自己的双脚开始走回去,我穿过长长的走廊,那些学生的身影和笑声像屏障一样从我身边拉过去,却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我在教室门口不远的地方听见班里的吵闹。
“哎呦,你怎么跟陈雅东一起坐啊···”是女生八卦的腔调。
“你们挺配的么··”
“他是我姐姐啦···不信我叫给你们听,姐姐姐姐···”
“哈哈···”又是一阵哄闹声。
“姐姐···你怎么那么像女生···讲题目的时候都很像···”
“嘻嘻···”
“两个东东···”
所以,即使在这样的时刻,还认为做为你女朋友的我,一直在暗地里默默支持你,鼓励你,给你关怀和温暖的我,一直沉默的隐瞒关系,只为我们能够好好冲刺考在一个城市的我,真的不会在乎吗?你还认为你所经历的一切,你的光环而给我带来的痛苦,都是理所应当的吗?你以为只要成功的隐瞒我们的关系,就可以顺顺利利的挨到毕业而不会有一点问题吗。
我握紧了拳头,快要在冷风中捏出汗来。
那些起哄的女生的影子,在我的眼前变成重叠的幻影,抓不住也打不碎。
“不要乱开玩笑啦···”“哎呦没有啦···”“不要乱讲哦···”马东忍笑着对那些开玩笑的人说,但在我耳朵里,只是苍白的泡沫。
“不要乱——”
“——起来啦,回来回来,我有事情找你。”
我愕然的看着马东,我本来以为他刚刚站起来是想出去上厕所,就一直忽略了他的动作。没想到他走过来把两只手一伸,从马东忍的胳肢窝下直接勾起了他的胳膊,直到把他给整个儿的拖了起来,马东忍的衣服出现了几纵列深深浅浅的褶皱。
“你干嘛啊——”马东忍大叫起来。
“陈雅东不好意思哦,”马东朝着陈雅东做了个抱歉的表情,“不好意思啊,我找他有事,先把他给我用一下,题目下次再跟你讲哦。”
然后他连拖带拽的把马东忍拖到自己旁边空着的那个位置上,把他用力的按下去坐下,满脸愠怒的看着马东忍。
只听见陈雅东的尖叫声:“马东我要诅咒你啊啊啊啊——”
我在惊愕了几秒钟之后走进来,我刚坐下,就听见旁边的马东一边控制着乱扑腾的马东忍,朝着我飞了一个眼神:“人家都吃醋了,你讲题目的时候就不能收敛一点?”
“下节课就坐我边上。”马东用命令的口吻对着马东忍说。
啪嗒。
我终于没能忍住,眼泪模糊了我用黑色水笔写下来的字迹。
“又没什么喽。”马东忍对马东说。
“有人难受。”
马东忍看像我,我扔了个纸条过去:明天不要帮她讲题目了。
我只是把她当妹妹看。他的字迹带着匆忙的潦草。
我利索的把纸条一团,手一抬,它直接飞进了垃圾桶,发出微弱的尖叫。
我一节课没理他们。
挨到下课铃响,我闷闷的收拾书包,想跟尤姗姗说拜拜,却看见她一路小跑到早已经等在外面的母亲身边。她马尾辫摆动的样子让我有种很失落的熟悉。
马东这时候凑过来,塞给我一张纸条,说:“别太担心啦。也许没那么糟呢。我跟陈雅东第二节课传的纸条,给你看喽。”
他拍拍我的肩膀:“加油喽。”然后勾着马东忍的肩膀,马东忍朝我挥了挥手,我点点头,和他们一起下楼。
我走在他们的后面,借着楼梯上微弱的橘黄色灯光,把马东给我的那张纸条打开。
马东的笔迹我认得,是规矩的楷书,那么另外一个,应该就是陈雅东的了。
你老大不小了,给你介绍个帅哥认识认识。
切,只怕我看不上。是陈雅东的字迹。
是上次跟我走在一起的那个帅哥啦,他说他想认识你。
干嘛啦,不用啦。
别害羞嘛。
才不要,哦,对了,给我介绍帅哥的事情,不要告诉马东忍啊。
嘶——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马东,你是白痴吗。
我抬起头,用犀利的眼神盯着逐渐远离的他们,直到他们混在离开的人群里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