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沙,班主任叫你!”声音从教室外面的窗口飘进来。
我正望着手里最近一次语文默写成绩发呆,错了将近一半,满眼都是鲜红的叉叉。不能不说,这一直是我的软肋,恨透了默写,却是不得不背。初中当了三年的语文课代表,被默写问题整过无数次,但屡教不改。
个人认为,文学这种东西,真的要与时俱进呀。
所以连带着讨厌长篇文言文。
“杨沙——杨沙!快点!”声音变成了愠怒,我回过神来。门口,徐沁的脑袋冒出来,短短的头发向下垂着,“班主任找你啦。”
“哦——”
我应她,她的脑袋就倏地缩回去不见了。
极不情愿的从教师里走出去,看见徐沁和另一个短头发的女生抱着一摞作业朝着数学办公室的方向走。那个女生帅气的背影很养眼,头发显得比徐沁的头发要细软的多。我看着那个陌生女孩修长的双腿,是在冬天里也盖不住的腿型——我自己可以从自己的腿上轻松掐出一把肉来。
挨训是难免的,在听了十分钟“我真没想到你怎么又差成这样”“在我印象里你的语文成绩还是不错的”“到底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背啊”“这跟你平时成绩不太相符嘛”之类的训斥之后,我顺利的,光荣的,被班主任留在办公室里——罚抄一个中午。反正中午也不回去,顶多不吃饭。
整个挨训的过程进行的很顺利,像是一条流畅的流水线,最后生产出来“罚抄”这个最终的产品,我听到这个消息时盯着班主任已经不再年轻的脸,我觉得他应该很满意。我没有反驳,这不是我的习惯,我一贯遵循着自己的原则:跟老师作对的学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事实证明这貌似是正确的。
我很快的取得了他的信任,又也许是我站着他坐着的角度很容易让他对自己脑袋顶上的地中海感到自卑,又也许是班主任觉得看着我很无聊,就一挥手,把我打发到边上找把椅子坐着抄。
我享受着办公室里的暖气(······),缓解了一下冻僵的手指,开始奋笔疾书。
有时候会突然想起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即便,现在还是高三,但已经自作主张的跨出了小孩子的范围。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都觉得小孩子的年代,是一个骗人的年代。无论什么纯真和善良,都会在岁月的增长中日渐被消磨。每个人的灵魂,都被装上一座轻微摇摆的称。总是在自己的判断中,你给我一分,我便还你一分。
我不怪我妈对我说“成绩不好我养你有什么用”,也不怪小学时代那个为了笼络交际圈的男生听信我所谓最好的朋友的话在早操的时候故意踩脏我的鞋。而那些妒忌仇恨和势利,我还没有以怎样的方式还给任何一个人,只是不知为何,它们总是日渐消磨掉我日渐衰颓的斗志,就像一簇温柔的火苗,最终还是无法抵挡一丝一丝渗透进空气里的寒冬。
并不讨厌这个世界,每个生命,都有弱肉强食的可憎表面。这是生物圈,这是进化论。能够怎样活,就怎样的生存。
“现在是高三,如果,他们还像现在这个样子的话——”她顿了顿,“就怕会出什么事情呢,还是不要再影响学习了吧。”她加重了语气。
班长不知什么时候被叫进来,在那个女生身后站着。
我没有抬头,手里的速度却不自觉的放慢。我怕惊动了她们。自认为是不爱管闲事的人,却在这里明目张胆的偷听。我突然发现了这样的自己,嘴角自嘲的向上勾了勾。
“还有几个月就考试了,这样子对班里的风气不好吧,那么多人谈恋爱。”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像一台透露情报的机器。我用余光看她,看见一脸的正气笼罩在她长满痘痘的脸上——该去做做美容,再来掺合这种事情吧。
你到底图的是什么呢,我不明白。
老师的重视,还是别的什么呢,你不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劳动委员么。
班主任疑惑的眼神看向班长:“你怎么看。”
她游移的眼神出卖了她的慌张:“这种事情,的确不太好,万一他们又出什么事情的话。”她的语气是小心翼翼的轻柔。
我收回我偷偷瞥过去的眼神,不愿再看她,这样只会让我更加的于心不忍。
初中的时候因为别人的临阵脱逃的那一次所谓的失职,被控诉为“不负责任”“不称职”而被叫家长,最后即便收到那些逃跑的人的道歉,最后还是很委屈的哭了。至少那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因为最后明白不是我的错。
但现在为什么最后承担的是你呢。
每个人都不会愿意去趟这趟浑水,每个人都不想,包括我自己。
是早就被生活告知了,一切都要为了自己,不然就会吃亏,我不情愿的相信,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
实在是,太不美好了。
我无法阻止那个劳动委员把谈恋爱的人的名字告诉了老班——大概只有暗自庆幸很少人知道我和马东忍吧。果然,她没有说我。
只是我不知道,是她怕我泄露,还是真的不知道。我一直那样安然的坐着抄我的东西,我可以表现的一切事情仿佛都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在这个方面,我一直拥有顶尖的演技。
如果你害怕的话,完全没有必要。
这件事情,只有让我更加的了解你,但是你永远都无法了解我。
我坐在教室里的椅子上,神色木然。但依旧不觉得有什么,长这么大,我保守了无数次秘密。
偷过一次东西,从初中开始谈过两次恋爱,私自配备小灵通,和同学传纸条,在电脑上搜索av片。
无数次,被贯上偷偷的名义。就这样胆战心惊的成长,道貌岸然的当所谓的“好学生”,却一直没有心里所想的那样变坏。我清楚的明白自己拥有什么样的资本,明白事情到底到了什么地步才会东窗事发。
所以这样子的人,应该是理性的,谨慎的。但是在注入了青春期的叛逆之后,总是会变得不一样,理智是用来管自己不要做出太出格的事情,谨慎只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所以这一次,依旧会选择保守秘密,只是选择了,两个人一起保守。毕竟这个秘密有点大。
我坐在座位上一直伸着脖子盯着门口看。尤姗姗晃晃悠悠的刚出现在门口,就被我冲出来迅速的拖到了墙角,她被我扯的甚至在原地打了一个圈。
“······?!”她一副被打劫的惊恐表情。
“跟你说个事情!”我神情是故意的夸张。
“?!······”
“班主任好像知道班里有谁在谈恋爱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是吧?!谁说的?”
“就是那个劳动委员啦,你不是知道吗,她自己其实也有暗恋的人,还那么多嘴”我气结,“中午看见的,当时我在默写。”
尤姗姗的表情瞬间拉下来:“那怎么办,那我是语文课代表唉,如果这件事情败露的话,别人不会认为是我说的吧?”
“哦,对啊,貌似有这个可能吧,”我突然担忧起来,“那就先暂时什么都不要说好了。”
最好的朋友,往往是陪自己度过最黑暗岁月的那一个。
无论再怎样无关痛痒的话,在彼此看来,都可以爆出无数个笑料。
这个五年,幸好还有你一直在我身边。
似乎对于你我一直无法去计较个人的得失。
拿起手机播你的号码,总能够听到你的声音,足够了。
还有一点,我记不得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我好像从来都没有生过你的气,你打翻过我的水杯,抢我零食,做更出格的事情,我都没有生气,我们是默契的,像马东忍和马东一样,唯一和他们不同的是,我们认识五年。这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
随后的两天似乎没什么特别。
只是我被班主任在语文课上以“某些同学连默写都写不好”的开头暗暗批评了一通。尤姗姗悄悄回头对我挤眉弄眼。我对着她吐了吐舌头之后把脑袋低下来。
前面,是马东忍宽阔的肩膀,足够挡住我整颗脑袋。
我偷偷用笔戳了他一下,他动都没有动。
我抱怨似的“嘁——”了一声。又觉得声音太大了,连忙止住。理论上,没有人看见吧。
“最后,他真的抱你啦?”尤姗姗在听我说完上次月考发生的事情之后,极度震惊,“居然这么久才告诉我哦,真够意思。”
“啊呀其实本来早就想跟你说了,这不是前两天才出事的么,就给吓忘记了。”
“所以你们就在一起咯?”
“嗯~”我用了平声的语调。
“我靠,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唉,我还以为他根本就不会表白啊,他那么木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做数学。”
“你不要跟他讲啊,他也不希望我告诉你的吧。”
“切,自己做出的事情,还怕别人说啊。”语气换成了鄙夷。
我有点诧异,却依旧对他说“好了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不要跟他讲你知道,也不要告诉别人啦。”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许,拍拍我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直担心的事情很长时间都没有发生,那些仿佛是埋在深海里的暗礁一般令人恐慌的念头,始终隐匿得像抓不住的水草。但我总是会敏锐地嗅出暗潮汹涌的气息。老班越来越频繁的巡视,日渐严肃的脸,因为作业的事情故意找的茬越来越多,最后终于有一天——
“他怎么最近叫的人那么多啊?”
“对哦一天两三个唉——”
“怎么那么不对劲啊”
这些杂乱的议论,像是终于从阴暗角落里滋生出来的苔藓,以一种不被人觉察的方式缓缓生长着,迫切的扩展着潮湿的力量。裹着粘稠的汁液,要把所有的人都卷进去——
“他们——好像都是谈恋爱的人耶?”
“啊?不是吧,那七八个人不是死定了吗?”
“班主任怎么会知道?难道有人告密了吗?”
“太可怕了吧,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太自私了吧——”
那些苔藓,终于把有毒的粘稠汁液,洒进了每个人的眼睛里。
背叛冲击着尚未成熟的爱情,无端的迁怒,无端的猜疑,填满了每个人的心。高三是枯燥的年代,任何一件小小的八卦都会成为有趣的谈资,这是一个再小不过的社会,却依旧同时拥有各种各样的嘴脸。有正义的,假装正义的,善良的,假装善良的。
坐在我后排的武优在被叫进办公室回来之后,坐在位置上一直生闷气。
我懒得理她。一直没有回头看。
曾经看见班里一个女生在某天披散了头发便不客气的说“哎呦她还批头发啊?”结果当天下午就批着头发来的女生,我是睬都不想睬的。更何况有一天我回头跟她随便聊聊天,聊到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包包。她眯缝着眼睛,妩媚地对我说:“杨沙啊我的确挺喜欢你用的那种,但是我更喜欢我买的那个LV。”
我盯着她脖子上被挤了一圈儿的肥肉,极力的逼迫自己不要跟她翻脸。“那你可要当心了,别不是假的吧?那货很容易造假的!”我说完这一句之后上课铃很凑巧的打响了,我没再看她的脸,估计也不能再看。
而现在她就坐在我后面生气,嘴巴里一直骂骂咧咧的跟她的同桌抱怨:“他居然告诉了我妈?!啊?告诉了我妈唉!”
“哎呀你不要再生气啦!冷静点啦”这是她同桌陈雅东的声音,比武优的听起来好多了。
“还有那么多人没有被抓到呢,到底是谁告的密啊?”武优的声音越来越愤怒,雅东的劝告完全没有听进去。
我突然感到脖子那儿有一阵强大的气流,随后我羽绒服的帽子就被武优扯住了,就像我扯马东忍一样,我承认,那的确不太好受。然后明白了那股气流就是武优猛然凑近我导致的。
“上次老班不是叫你去办公室了吗?”她扯着我,没有松手的意思,“我看见了,是徐沁叫的你。”
“那又怎么样?!”我试图扭头看她,但是失败了,我觉得我快被他勒死了,马东忍,我发誓再也不抓你帽子了。
“随后班主任都没有再叫人了,你肯定知道什么,跟我们说吧!”
我心里一紧,挣扎的松了。她察觉到了我的变化,手扯的越来越紧:“你肯定知道喽,看你的样子都知道你肯定知道怎么回事,你跟马东忍不要以为我没有看见哦,你们偷偷调情的时候,不要以为我没有看见哦。”
“那又怎么样,随便你怎么说好了,马东忍只是普通朋友,”我快被勒死了,“你凭什么认为我知道?”
“你说出来怕自己也惹麻烦对不对啊?”她在我身后咄咄逼人,我看见马东忍有要回头的意思,脑袋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往后看。还好没看。
“好了,就算杨沙知道,说出来也不好做人啊。”这是另一个声音,来自陈雅东,“她又不是爱惹事的人。”
抓着我帽子的那只手猛地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