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稀稀拉拉的下着,渐渐的,天地间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冬天,注定是个悲哀的季节,你看,老天连哭,它的眼泪都是冻物,透着刺骨的冷。
房间内透着微弱的烛光,犹如那躺在床上弥留的衰老身躯,一点点的枯萎。
只见床上的人她的双眼凹塌,露出高高的颧骨,露在被子外头的手,皮紧紧的裹着骨架……她的眼睛时不时的睁开,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哎……真可怜,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哎……”
门外两人提着灯笼,在走廊上前行,他们看着外面的雪,无奈的摇了摇头。
“是啊,听说是因为思念小姐,才病倒的,没想到这一病就是三年……可是小姐现在回来了,老夫人还是没有好转,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嘘,还是不要说了,老夫人这么好的人,哎……走吧。”两人惋惜的摇了摇头。
两人渐渐远去,风也吹散了刚刚的谈话,走廊的拐角处,走出个白色人影,几乎淹没在那苍白的背景中,他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又看向亮着灯的房间,转身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嗯……”床上的人发出微弱的****声。
男子走上前,握着她充满骨感的手放进被窝,压好被角。
“嗯……”床上的人睁开凹陷的双眼,露出一丝缝的空隙,微微转头看着来人,浑浊的眼中有失落,她淡淡的问:“云儿,阿吟还没来吗?她不是说很快就回来吗?你去看看,她是不是又贪吃,迷路了,那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呢。”
“哦,很快就回来了。”每次她都这么问,每次他都这么回答,其实她比谁都清楚,那个被唤作阿吟的女子已经回不来了。
像是得到了答案,老夫闭上眼,浅浅的睡去。
“吱呀。”一声,门再次被打开,琴姨端着盆热水走了进来,看见潇云,点了点头,唤道:“大少爷。”
潇云点了点头,笑着感激道:“琴姨,麻烦你了。”琴姨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一生未嫁,从八岁起就一直跟随着老夫人,现在已经五十年过去了,她们的感情亲如姐妹。
琴姨笑了笑,拧干毛巾,轻柔的擦拭了老夫人的脸,那样的小心翼翼。
“嗯……”老夫人睁开眼,看着琴姨,慈爱的笑着,说:“丫头,舍得回来了?”琴姨知道,老夫人又把她认成阿吟了。她的眼泪含着泪水,越含越多,险些掉落,带着鼻音道:“恩,回来了。”
“这次怎么出去这么久,以后出门记得叫琴儿带你出去,免得又迷路了。”
泪水再也含不住,她迅速的抹去,点了点头,“好。”
“恩。”老夫人闭上眼睛,任由她在自己的身上擦拭,缓缓开口,道:“阿吟现在的话越来越少了。”
琴姨身子一愣,停下手中的动作,把头转向一边,无声的掉着泪。潇云上前,轻轻的拥着她。
“叩叩叩。”
潇云放开琴姨,上前打开门,看着门口的两个人。
“大哥,奶奶睡了吗?”潇吟歌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人。
潇云走出门,接替果儿推着她进门。
“谁啊?”
“哦,是小姐。”
“哦。”老夫人应了声,说:“琴儿,你叫她过来。”
潇云推着她上前,老夫人微微转头看着她,伸出手,轻轻的搭在她的手背上,握着她的手,潇吟歌一愣,原来奶奶的手是怎么的温暖,这是第一次吧,第一次这么近的靠近,她轻启朱唇,唤了声:“奶奶。”
老夫人慈爱的笑着,她伸手想要触摸她的脸庞,潇吟歌俯身上前,趴在床边,老夫人的手掌贴着她的脸颊,暖暖的。
“吟歌,对不起。”说完时,她的手跟着慢慢的滑落,潇吟歌一愣,惊慌的按住它,紧紧的按在脸上。
“奶奶。”
“小姐。”
“老夫人。”
蜡烛灭了,灯芯掉落烛泪里,冒着小小的白烟,房间里一下子黑了,谁也看不见谁的悲伤跟眼泪,却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伤。
雪,依旧在下,那黑暗的房间里,压制着藏不住的哀伤……
她在最后对自己说对不起,是的,她叫得是吟歌,不是阿吟,对不起吗?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自己,以前的自己太不懂事了,太任性,太娇纵……以至这样温暖的亲情就如此错过了。潇吟歌紧紧的抓着那只苍老的手,感受着它慢慢消失的温度,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她再也听不见了,这迟到的道歉。
老夫人走了,结束了她在这世上的六十七年的光阴,在闭上眼的那刻,她看见了那曾经给与她温暖的人在向她招手,可她看不见那整天笑嘻嘻的女子,不是说人死前都能看到过去重要的人嚒?
八年前
当老夫人正在房间里喝早茶的时候,一个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走了进来,笑着叫道:“奶奶。”这是她再次醒来时,老夫人第一次见到她,那已经是离出事的时间过了一个月,在她昏迷的期间老夫人从未看过她,她觉得这个女子是害她不幸的人,在她出生的时候丈夫死了,现在儿子也死了,她把一切都归于这个孩子,她所有的不幸都从这个女子降世的时候开始的。
只见老夫人冷着脸,说了声:“出去。”
女子愣了一下,有些意外的看着老夫人,还是露出笑,撒娇道:“可是,我饿了。奶奶就可怜可怜我呗。”说完也不等她反对,一屁股坐下,拿起桂花糕就吃。
这次换老夫人愣住了,这是自己的孙女吗?虽然平常也叫自己奶奶,可是从来都是战战兢兢的站在自己面前,甚至有时候远远的就避开。眼前的人,没有平日的浓妆跟华丽繁琐的装饰,显得还是比较清秀,让人看了舒心。
这就是老夫人第一次见到阿吟,每天都能带着笑,看淡一切的人,那时的她根本就没有发现眼前的女子已经不是她的孙女,她从来没有试着了解过潇吟歌,就如潇吟歌从来没有试着接近她一样。
“谁准你来这儿的?”老夫人的话里明显有不悦。
“孙女来看奶奶还要准许吗?”她眨巴着双眼,不解的问道,“那样就不是一家人了。恩,吃饱了,我等会要出去玩,要我带什么好吃的给奶奶吗?”
“你……”
“哦,我知道了,看到好吃的回给奶奶带一份回来的。”她完全不给老夫人说话的机会,说完人也没影了,留下一脸错愕的老夫人。
当晚霞铺满天的时候,黑暗的帷幕即将落下,依旧不见人影,老夫人的心竟也开始担心了。
当潇云找到她时,她正坐在石头上,委屈的看着他,宛如一只被丢弃的小狗,“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这里好复杂,怎么有这么多的巷子。”其实潇府就在她身后的巷子的尽头的左方向。
回去的时候她从怀里拿出很多的糕点,小吃摆在老夫人面前,笑着说:“这些都很好吃的,全是给奶奶的。”
老夫人有些孩子气的说:“我又没说要吃。”
“哦,不吃啊,那我自己解决好了。”她说着要拿回那些吃的,只见老夫人抢过那些东西,“我说现在不想吃,没说等会儿不吃。”
之后的每天阿吟都去烦着她,给她说笑话,讲故事,直到她适应了自己。她说:“谢谢奶奶肯给我改邪归正的机会,我以后会好好爱大家的。”她整天把爱,喜欢放在嘴边,无论对谁,只要她喜欢的,她就会说。
她还说:“奶奶应该笑笑的,这样就会变得年轻了。也要多宽容那些犯过错的人,这样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都会好过的,其实很多人想和你亲近的,结果被你给吓跑了,要笑,来,笑一个。”她在潇吟歌的房间里发现过一根拐杖,又听说过老夫人的脚曾经摔过的,她就想这是潇吟歌要送给老夫人的,只是一直都没送出去过,现在它也还是躺在那个暗无天日的盒子中,静静的躺着。
亲人间本来就是互相给与温暖的,没有谁亏欠了谁,如果要算的话,那是一种理不清的情感,无法计算。
老夫人走了,带着淡淡的笑意。
潇府上下挂满白绫,应和着露天的白雪,一片苍凉。
“阿吟,你说你会回来的。其实你就是个骗子,骗了所有人,伤了所有人。”潇云仰头看着阴霾的天,幽伤地说道,然后转身走进屋内,看着老夫人静静的躺在那个狭小的棺材中,叹息道:“奶奶,你在那边是否见到了她,若是见到了,替我好好说她两句,她太任性了。”他的眼中有了泪水。
“夫君。”崔林走到他的身旁,手覆盖着他有些冰冷的粗糙的大手。
“林儿。”潇云拥紧爱妻,柔声的唤着她的名字。
无需多余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明白对方要说的话。
黑暗的房间内,传来微弱的抽泣的声音,一个女子趴在桌子上,手上抱着一个翻开的锦盒,里面静静的躺着一个镶着红宝石的拐杖,宝石在黑暗中透着异样的光芒。
“小姐。”旁边站着的果儿心疼的唤道。
“果儿,现在送给奶奶会不会晚了?”潇吟歌抬起头看着果儿。
“不会,老夫人肯定喜欢的,小姐我们出去吧。”
“真的?”
“恩,真的。”
果儿推着轮椅,走出房间,沿着走廊朝大厅走去。
一阵寒风拂过,吹的她们身后的门窗“吱吱。”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