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柴在火中“噼里啪啦”地炸响,四周一片静谧和谐,当然,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
十二岁的无矢眼前的火焰早已没了三年前那令他恐惧的外衣,这个世界不安全,每一个生物和非生物都被打磨得光滑,你不去主动招惹,他们和它们是不会自找上门的,看似狂暴的火也不例外。面具这种东西是普遍存在两界通用的。
而无矢现在,则美妙地从各个角度盯着火架上金黄溢香的烤肉,如果这巨大烤肉的原主人四耳牦牛死后有灵,只怕早就诈尸皮肉直跳远远逃离无矢那盯着裸身美女般的眼神。
嗯,它是头公牛。
修罗不顾形象地流着口水,心中强烈的欲望和嫉妒交织,实在忍不住开口。
“抹獐油了没?”
“没,用的四耳本身的牦油,比獐油更能渗透其内,更入味儿。”
“哦,铁桂枝有没有?”
“有,不过我把髓提取出来,事先浸泡了一段时间,所以香味儿要比以前浓。”
“火芝呢?”
“我用骨丝子代替了。”
“骨丝子?哪儿来的?”修罗疑惑道,百公里内的骨丝子作为极品辣味剂半年前就被他挖尽,根都不剩,无矢又是从何得来?
“今早在禁魔区偶然发现的,就采了几棵,还有一大片在铜树背面,以前也就没能发现。”无矢说道。铜树是活死树,没什么可供嗜魔洞吸取,故而能在禁魔区生长。
修罗嘴角扯动,就想一巴掌拍过去,想想还是算了。在禁魔区还敢分心思做采摘食材的事,恐怕也就无矢这个不让人省心的野小子干得出来。
这时,无矢递过去一个铜树大碗,或者说,锅,里面盛着一小半液体,修罗鼻子抽动,眼皮一跳,颤声道:“这难道是……”
“六足鳄肝油,你今天揍完它后我就把它宰了,也就这些油和它那身鳞甲有点用处,鳞甲我做了鞋底,你脚底垫的就是。”无矢淡淡说道,手上已经扯下一只后蹄递过去。
修罗的脸阴森无比。
“王八羔子兔崽子!那条蜥蜴老子这些年都不愿杀,就是为了它的肝油!干你大爷的,难道不知道养这一小半肝油多他大爷的不容易?!”修罗的双眼似乎要喷出,哦不,他已经喷出实质性的火来了。
“你不就我大爷么?”无矢笑道,一口白牙,大爷和大叔是他两个时候对修罗的称呼,后者普通一些,而前者,自然就是在当前的情况下。然后无矢又说了一句,使得修罗的愤怒全部憋在肚里了。
“大爷,别喷火了,你的宝贝肝油已经被你点燃了。”
一阵手忙脚乱。
不得不说,无矢的手艺比起他这半个师傅要好得多,修罗的肚子此时就像无底洞,来者不拒,风卷残云,比无矢当初狼吞虎咽的吃相更不堪。只是,他其实并不饿,却不知为何停不下来。
明天就要走了,不管修罗之前对无矢如何算计,终归是不舍,很奇妙的感情似乎降临在这一老一少之间,尽管修罗不老,无矢也不再年少。无矢的心思修罗一直猜不透,但多少对其表露出来的东西还是可以够到他内心——这头二阶四耳牦牛凭无矢如今的力量是不可能对付得了的,估计用了一系列陷阱,就算如此恐怕也够呛;那条六足蜥蜴就算被自己事先打了个半死,那也是实实在在的三阶魔兽,一口毒液沾在他身上一点,也是要腐蚀出一个大洞的,无矢攻破它的厚甲几乎不可能,只怕受了不少苦头,处理六足蜥蜴时也要担心它内腑遍布的毒液,也是很困难的事,那厚厚的鳞甲,竟还被磨成鞋底?
修罗踮了下脚,那用坚韧的枝条细丝缝合的鞋底耐磨了许多,穿着也舒服了许多。再看看正忙着消灭牛耳的无矢,修罗一阵恍惚,仿佛一切不真实填满了他坚强刚硬的心,而这不真实,似乎名叫温情,如此久违。
无矢察觉到修罗的目光,却见他似乎在发呆,心中念头转动,嘴上浮出一丝笑意。
“我说我大爷,怎么,还在想着鼓捣那什么魔阵给我下套?”
“嗯?”修罗一愣,苦笑道:“你这精得跟万年魔虫似地,我哪里找机会给你下套?”
“嘿嘿,那可不一定,也许我这次不反抗了也说不准哦?”无矢笑道。
“不反抗?”修罗愣愣地看着无矢,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却只看到不变的笑容,洁白的牙,毫无杂质的眼眸。
“对,不反抗。”
修罗心动了,原本有些惆怅的心顿时活络了,如干渴的老树遇上甘霖,绝望的天空突闪现一丝希望。
金牌打手,永远的仆人啊……
修罗脸上浮现笑容,大手搓动着,上下打量着无矢,好似第一次见到这个宝一般。可是很快,那双手搓动的频率缓慢降低,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不见,一双眼直直地看向无矢的眸子。
那眸子深处,修罗似乎看到了无矢的灵魂,那如同汹涌的波涛冲击着高而陡峭的崖壁,砸成粉碎又重新凝聚再次冲击永不屈服的灵魂!
修罗颓然坐下,深深叹了一口气,这孩子,终究不是他能掌控的,他命格里的东西,也许是整个魔界都未曾有过的变革之源。
“算了,这些年我也累了,要真有你这个仆人,我还得反过来照顾你,到时候我以为占了大便宜,却是要吃一辈子的亏……别打歪主意了,洗洗睡,兔崽子。”修罗摆摆手,走进木屋的黑暗里,一声轻叹,不久则是如雷的鼾声。
无矢笑了笑,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即狠狠拍了下头。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思才说出刚才那话来着?大叔这三年里有过两次对自己施展那个十分排斥的魔阵,可见他是十分想对自己做什么的,如今看来,却是要自己做他的仆人,除了那个魔阵给自己的感觉却是很不爽,要做大叔的仆人也没什么,正如他自己所说,兴许自己还要在他那儿享福呢!可当大叔放弃这一极具诱惑的决定时,自己又莫名地感到无比的轻松,似乎这些年来积累的担心和故作平静下的压抑都消失不见了一般。
不管如何,自己方才终归还是冲动了些,大叔对自己有恩,自己也不应该出卖自己。如今想来,却是有些后怕。
第二日,无矢睁开眼后却没有看见那个和自己生活了三年的大叔,自然明白他应该是走了,去魔都赴约了,心中不免失落。
眼扫四下,一叠无尾獐的皮整整齐齐地放在身旁,摊开一看,密密麻麻的魔文,首行书四个刚劲大字:告侄儿书。
侄儿……
无矢咀嚼着这两个字,澄澈的眼中不自主滑下两行清泪,轻敲皮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