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权看了看手表,准备起身告辞,杜梅英却拦住了他。
迟疑了片刻,杜梅英开口说道:“既然你决定改邪归正,不如就把秦姑娘放了吧!她挺可怜的,再说,强娶民女,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杨国权眨了眨眼睛,苦笑道:“唉,人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做了好事,却被人怨恨。当初要不是我把她娶进杨家,她和她的几个同学早被日本人抓进城了。落在日本人手里,后果如何,杜姑娘能想象得到吗?”
杜梅英傻傻地点了点头,又使劲摇了摇头。
这姑娘就是好骗,太单纯,太天真。杨国权心中慨叹,继续说道:“把她迎进杨家,我可没动过她一根指头。为了让外面的人信以为真,我那晚进了洞房,本想告诉她我在地上睡,她在床上睡,就是做个样子。可她倒好,趁我不备,用烛台敲我的脑袋。唉,我真是倒霉呀!”
杜梅英脸上果然露出很同情的样子,眨着眼睛说道:“你要跟日本人翻脸,是不是就会放了她?”
“当然。”杨国权一本正经地说道:“男女之情,自然要两厢情愿。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对此,我还是明白的。”
杜梅英很欣慰地伸出了大拇指,赞道:“果然是深明大义的男子汉,你可要言而有信哦。”
杨国权笑着点了点头,冲杜老先生拱手告辞,推开舱门走了出去。
“爹,姓杨的小子也不算太坏哈?”杜梅英坐到桌前,笑呵呵地对父亲说道。
杜老先生抬起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经的世面少,哪里知道人心难测。姓杨的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以后才能看清楚。”
“嗯,爹说得对。”杜梅英摆弄着辫子,高兴地说道:“不过,我到底办了件好事,秦姑娘,也就是杨家三奶奶,终于快获得自由了。”
“这件事情恐怕不容易。”杜老先生轻轻放下毛笔,对女儿分析道:“杨家是大户人家,娶进来的少奶奶平白无故就放走了,外面该怎么说?这名声还要不要了?杨家小子是不知道轻重呢,还是真的不在乎,咱们先不管,只杨家的老太太,便不会轻易答应。”
“那,那怎么办?”杜梅英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噘起了嘴。
杜老先生皱了皱眉,严肃地说道:“这个事情,你不要管了。杨家小子刚才说得也没错,周来山本想用这几个学生邀功请赏的,他虽然有些胡闹,但确实救了那几个乱闯乱撞的洋学生。可姓秦的女子,既与杨家小子拜了堂,进了洞房,怎么还不安分?虽然还没有夫妻之实,可这名分已定,她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杜梅英不敢跟爹顶嘴,轻轻吐了吐舌头,抱住杜老先生的胳膊,撒娇般地说道:爹,既是人家不同意,杨家小子就该写休书,还人家自由。呆在杨家这么久,人家的清白毁了,这又怎么说?”
“不许胡说。”杜老先生瞪起了眼睛,斥道:“女诫是怎么读的,一个姑娘家竟说这样的话,都是姓秦的女子教坏的。”
哼,杜梅英嘟起嘴,生起了闷气。
…………………
1938年六月九日上午八时,随着最后几十捆炸药惊天动地的巨响,高出地平面,象是悬挂在空中的黄河水终于越过掘口,缓缓地溢流出来。
中午,负责掘口的国军又从战区调来了四门平射炮,猛轰掘口。缺口一下被打宽了六七米。顿时,黄河象是一条被激怒的巨龙,翻滚着,咆哮着从缺口奔涌而出,巨大的撞击力拍打着堤岸,使掘口两侧的泥沙土块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不住地向两侧坍塌、崩溃开来。冲口越来越大,水流越来越急。
第二天,天公震怒,电闪雷鸣。一整天,中原大地暴雨倾盘,如瀑布飞泻,百里内外,一片烟波。黄河水量猛增,花园口决口处被冲大,同时被淤塞的赵口也被大水冲开。赵口和花园口两股水流汇合后,贾鲁河开始外溢,漫溢的河水冲断了陇海铁路,浩浩荡荡向豫东南流去。
黄河水像是被关在宝瓶里数万年的妖魔,一被放出来,则凶猛异常,难以控制。中原百里,河道涨满,水势连天。狂风呼啸不己,浊浪铺天盖地。丈余高的溢洪浪头,象一头无情的野兽,吞人冲屋,荡村毁寨,无所顾忌地肆虐着,发着淫威……….
还不到日出的时候,天刚有点蒙蒙亮,正是让人感到苍茫的时刻。暴雨刚刚停下,带着雨水珠的树叶,在微风中,摇晃中,将水珠撒落在地。
惠济河已经涨了起来,马上就平槽了,河水也变得昏黄污浊。这预示着黄水就快到来,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紧张和焦虑。
经过了一天的喧嚣,再加上保安团的强力驱赶,镇子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巡逻队在街上走动,还让镇子稍许显出一些生气。从码头一直排出几里地,大大小小的船只和筏子都下了碇,又用粗绳子绑在岸上的木桩上,随着波浪起伏不定。杨家园子东面的墙下,又增加了几艘小船和大筏,在地面的泥土中一动不动地卧着。
杨国权早早便起了床,来到了圩墙上,望着天边已经淡淡地拖直了的乳白色的狭带出神。
“杨家小子起得倒早。”杜老先生在圩墙下说了一句,慢慢走了上来。
“杜老先生,洪水今天是肯定到的,听了您的话,我哪里还睡得着。”杨国权上前扶了一把,苦笑着说道。
杜老先生点了点头,说道:“该来的总是要来,这是天意啊!你安排得很有条理,这四方百姓以后的吃食就要靠你的慷慨了,这也算是为你杨家积了德。”
“对,得积德。”杨国权随口说着,转头望着远处一匹马载着骑手飞快奔来,心里打了个突,从方向上看,骑手是从卧虎岗赶过来的,难道那边又出了什么状况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