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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搬家以后,欧阳昭懿明显地乐观开朗了许多。当然,她也经常会想家,所以每到星期六晚上她都要往老家打一次长途电话。虽然只有短暂的几分钟,但每次打完电话她都备受鼓舞,因为无论是谁接到她的电话,都是那么兴奋,说话的语气里面也满是宠爱和关心。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家里一切都很顺利,现在所有人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在那边要好好学习,千万不能再贪玩了,争取明年考上重点大学!”
欧阳昭懿仿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因为家里的事她可以放心不用去想了,她的学习成绩也有了小幅度的回升,韩朋见她恢复得像个“正常人”了,有些话又开始毫无顾忌地说出了口。
圣诞节的前一天中午,韩朋突然问欧阳昭懿说:“欧阳,你觉得林萱怎么样?”
欧阳昭懿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明白了,却装糊涂说:“什么怎么样,你想干什么?”
“我想......嗨,我看你丫明知故问,你说我想干嘛!”韩朋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追她?”
“嗯。”韩朋更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见他点头承认,欧阳昭懿心里竟有一点难过,不过只一闪便消失了:“可她不是和承昊么?”
韩朋好像没听懂:“她和承昊怎么了?”
“你连这都听不明白还好意思说我,真是猪脑袋!我是说她现在不是和承昊在谈恋爱么!”
“你听谁说的?”
“没听谁说,我自己看出来的。”
“你看出来的?!就你那眼睛,不过就是大点儿——散光!”
“你不信?”
“我当然不信了。因为我问过承昊,他说不是,他和林萱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普通的同学关系?我看是‘不同于同学朋友关系’吧。哼,幌子,鬼才相信!”欧阳昭懿虽然嘴上说不相信,可心里却高兴得不得了。
晚上溥承昊送给她的护膝和圣诞老人,她也欣然接受了,并且对他的态度也有了180度的大转弯,搞得溥承昊甚是受宠若惊,还以为她肯定是把自己错认为苏乔了。
学校对高三的学生向来是“另起炉灶”,“特殊照顾”的,就连参加元旦晚会也有明文规定,原则上不赞成高三的学生出节目,如果出的话必须满足几个条件: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耽误学习;其次,必须是不需花费太多时间去排练的节目;再次,......一大堆的约束条件无非就是不想让他们涉足“演艺圈”。
可事实往往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经策划、编排老师和参演学生的强烈要求,溥承昊和林萱不但再次搭档主持元旦晚会,而且还和高中部的其他几个身材较好的学生排了一个“校园模特秀”的节目。
这回欧阳昭懿倒是谨遵师命,当起了好学生,乖乖地坐在观众席上和韩朋、苏乔、颜延、姚文轩、陶珊,还有一帮平时经常在一起打篮球的学生一块观看演出。
林萱和溥承昊刚一出场,舞台下立刻叫声一片,足以见得中华大地上这些正茁壮成长的青少年们对偶像派人物的追捧热情之高。
坐在欧阳昭懿后面的张翔雷盯着她的后脑勺不冷不热地说起了风凉话:“欧阳美女,你看人家林萱,唉,校花就是不一样,不但长得好看,身材好,而且学习也那么好!唱歌、主持节目......什么都会,你看看你,整天......”
欧阳昭懿最讨厌别人拿她和林萱作比较,更何况现在林萱正头顶光环地在舞台上主持节目,而她却灰溜溜地坐在观众席上,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老百姓”。
看着张翔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她顿时火冒三丈,眼睛瞪得恨不能比嘴巴还大:“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嗬,这么凶!你看人家林萱说话......”
“你敢再说一句!信不信,我一拳能打得你七......七窍流血。”
张翔雷故意佯装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摇摇头说:“不信。”接着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哈哈,我看你是嫉妒人家林萱吧。”
“我嫉妒她?!除非我吃饱了撑的!难道你们听说过......”
颜延见这是个好机会急忙插嘴道:“小昭,你跟他罗嗦什么,说了他也不懂,你这是‘对牛弹琴’!”
张翔雷戳着颜延的脑瓜说:“你这个小东西,怎么说话呢!”
“你管我怎么说话,反正我就是不想听你说林萱好!我警告你臭响雷,以后少拿林萱和小昭比,我们小昭才不是那种爱显山露水的人!不......”
“‘显山露水’?”欧阳昭懿用一种充满好奇的眼神看着颜延。
“嗨,小昭你别打岔,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么一个词,臭响雷,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哼,我还没说完呢,不像有些人——”说着她斜视了一下舞台上的林萱。
欧阳昭懿不想再听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针尖儿对麦芒儿,吵个没完。她捂着一只耳朵想继续看节目,可心里却乱糟糟的,怎么也静不下来。
如果这场晚会上没有林萱出现的话,韩朋现在恐怕正坐在电脑跟前玩游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萱,像影子一样,她走到哪儿,他的目光就跟到哪儿。写给她的信还紧紧地攥在手里,准备在晚会谢幕的时候让溥承昊转交给她。
一阵动感时尚的音乐使得在场所有的人都心潮澎湃了一把,欧阳昭懿苦苦等待的校园模特秀终于闪亮登场了。
第一个环节是单人走秀。第一个出场的就是林萱,她的表演比欧阳昭懿想象的要高出一大截,每一个动作都有点儿专业模特的影子,这使欧阳昭懿回想起上初三的时候,她和林萱做同桌,林萱就曾经告诉过她说她妈说她身材不错,长大后想让她当模特。
欧阳昭懿恍然大悟,在心里感慨道:原来这是身为中学教师的林妈妈有意栽培的成果啊!
最后一个出场的是溥承昊,他的步法和姿势显得有些生硬和牵强,但俊朗的外表和年级第一的学习成绩仍旧为他赢得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欧阳昭懿双手托腮,目光极其深邃地盯着他看,她忽然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仿佛越拉越长,正在走向两个相反的极端,特别是当她看到第二个环节男女搭配出场,溥承昊拉着林萱的手慢慢地走向舞台的尽头时,就觉得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忙借口说肚子不舒服要去厕所从演播大厅溜了出来,“噔噔......”一口气爬到楼顶,趴在护栏上不停地喘粗气,刚才的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重演,她合上疲惫的双眼,脑海里忽然动了想回老家的念头。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张翔雷说的没错,她内心深处确实是在嫉妒林萱,只是她一直都不敢承认罢了。她又拿巴尔扎克的话来开导自己:“嫉妒者所承受的痛苦比任何人遭受的痛苦都更大。因为他自己的不幸和别人的幸福都会使他痛苦万分。”
是啊,我为什么要嫉妒她呢?她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呢?不就是穿得比我好,有个在汽车公司当车间主任的爸爸和在高中当老师的妈妈么,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以前她没我学习好,这段时间我没好好学。哼,以后......明天就是一月一号了,对,就从明天开始,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其他的什么也不想,我一定要超过她,还有溥承昊!
想到溥承昊,她觉得真的不应该再这么在意他了,再这样因他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而心烦意乱,只会越来越影响自己的学习成绩。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嗯,我知道。你也一样,好好休息吧,做个好梦,一定要梦见我!晚安,拜。。。。。。”
“哥!是宇昊哥吗?”
“昭懿?!”黑暗中高大的身影愣了一下,走到欧阳昭懿跟前低头瞅了一会儿,“小妮子,不在下面看节目跑这儿来干什么?”
“不想看,没意思。你呢,你不在下面看节目跑这儿来干嘛?”
“打电话呗,这儿比较安静一点。”
“肯定又是你女朋友吧。”
“嘿,你怎么知道的!”
“我一猜就是,况且我刚才还听见......”
“你听见什么?”
“瞧你紧张得!其实我也没听见什么,就听见你说’一定要梦见我!晚安......’”
“没了?”
“没了。唉,真后悔我不喜欢偷听别人说话,不然的话......”
“欠揍!”钱宇昊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儿,转身准备向前迈步。
欧阳昭懿以为他要走,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不让他动:“你别走啊!陪我说会儿话,就一会儿!”
弄得钱宇昊哭笑不得:“谁跟你说我要走啊,我站你旁边不行啊!”
“哦,谁让你不说话的。哎,宇昊哥,你女朋友长的漂亮吗?”
“呣......一般吧,不算太漂亮。”
“不可能,你骗我,谁信呢!你长这么帅,你女朋友肯定特别漂亮。”
“小傻妞,你懂什么呀!不信,我这儿有她的照片。”说着钱宇昊打开手机让她看,果然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
“你喜欢她吗?”
“废话!”
欧阳昭懿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小傻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今年十几岁?”
“十六岁,你问这干吗?”
“这就对了,你才刚十六岁,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爱情。”
“谁说我不懂!”
“嚯,那你说说......”
“所谓爱情就是......就是......”欧阳昭懿开始抓耳挠腮,“马克思说过‘真正的爱情是表现在恋人对他的偶像采取含蓄、谦恭甚至羞涩的态度,而绝不是表现在随意流露热情和过早的亲昵。’”
“哦,名人名言啊!你厉害,还有吗?”
“有,我又想起来了。苏霍姆林斯基也说过‘真正的爱情在个人的生活中是永恒的,它排斥昙花一现的钟情,也排斥另觅新欢的轻率,同时也应该是理智和慎重的,机警和严肃的,是人的高度文明的体现,一个人把应当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秘的,不可侵犯的感情拿出来示众,是一种愚蠢的下流的行为。’哎,我还记得陶行知说过的一句顺口溜呢。‘爱之酒,甜而苦。两人喝是甘露,三人喝是酸醋,随便喝,要中毒。’”
钱宇昊笑罢对欧阳昭懿说:“你知道的还不少,懂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懂啊!不就是他们说的这意思么。”
钱宇昊对她的回答无法再施问,便阐述起自己的观点来:“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爱的不是她的外表,而是她的内涵,就像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说的那样‘为着品德而去眷恋一个情人,总是一件很美的事’。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也曾说过‘我们之所以爱一个人,是由于我们认为那个人具有我们所尊重的品质。’”
欧阳昭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宇昊哥,你上高中的时候有没有谈过恋爱?”
“哈哈,一听这话我就知道,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没有。”
“那就是有男孩子追你或者你喜欢某个男生,对不对?注意啊,我可是你哥,你要跟我讲实话,我才能给你提一些比较中肯的建议,知道么?”
“我......我喜欢一个男生,但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欧阳昭懿把头埋得很低,声音也很小,小得钱宇昊需非常仔细才能听清楚。
“那......你跟他说了么?”
欧阳昭懿摇摇头:“没有,刚才我突然觉得不应该再想这事了。”
“为什么?”
“我想好好学习,从明天开始到高考,还有六个月的时间,我想把我的成绩补上去。”
钱宇昊高兴地拍拍她的肩膀说:“这就对了嘛,你早应该这样做,不过现在还不晚,还来得及,只是已经没有六个月的时间了,满打满算,你们真正可以用来学习的时间也就三四个月吧,你可要好好地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嗯,知道了。”
新年的气息一点点浓郁起来,欧阳昭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寒假,怎料学校怕高三的学生休息时间太长,锈住了脑子,前功尽弃,所以只慷慨地拨了七天假期给他们:二十八放假,正月初五就开始上课。
这短短的七天假期,欧阳昭懿算来算去怎么都不够用,总觉得太紧张,因为她要坐火车会老家过年,二十八晚坐上火车要到二十九下午才到站,还要再坐几个小时的汽车才能回到家,到了大年初三,她又要一早赶到城里买票,踏上返程的火车,掐头去尾,她呆在家的时间只有三天,可就是在这三天的时间里,除了过新年以外,还有一场未知的磨难在等着她,那就是——拔牙。
出站口外面是个略显陈旧的陌生的小城镇,欧阳昭懿对这里的一切似乎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毕竟她离开的时候也就五六岁,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多是外出打工返乡的农民,其中还有一些看上去和她年龄差不多大小的青年。
人常说女性的方向感比较强,可欧阳昭懿偏偏违背常理,对方向迷得一塌糊涂,到哪儿都是。拿着父亲欧阳晨在电话里告诉她的回家的路线及地址名称,无奈她只好花了两块钱雇了一辆人力三轮车,把自己送到汽车站,这种三轮车是用自行车改造而成的,人坐在上面很舒服。
车夫是个六十岁上下热情开朗的老大爷,他主动和欧阳昭懿唠起了嗑儿。
“丫头,在哪儿打工?咋现在才回家过年哩!这么小就出去打工,你家里人也放心?我看你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幸好欧阳昭懿在父母的熏陶下,不但能听懂,而且还会说家乡话。
“大爷,我不是打工的,我是在外地上学的。”
“欸,大学生不是早就放假了么!”
“我念的是高中。”
“哦,我看你也没多大,不像是大学生。”
“大爷,您刚才咋问我在哪儿打工?”
“呃,这几年呀兴起一股子打工热,年轻点儿的都出去打工去了,连十四五岁的孩子都去打工,有的连初中都还没念完!”
欧阳昭懿听了大为吃惊,不解地问:“不是规定说工厂不允许收童工的么,他们可都属于童工呀!”
老人家笑了:“嘿,他们进的都是些私人开的小厂子,哪还论这些,再说了,那些正规的厂子也不一定就这么听话。”
上了汽车,一路上欧阳昭懿
看到的不是麦地就是光秃秃的果树。
回到家的第二天,也就是大年三十,一大早欧阳晨带着女儿来到邻村老牙医的家里,说明来由后,老牙医说什么也不肯为欧阳昭懿拔牙,他说大过年的给人拔牙不吉利,经父女俩再三地恳求,老人家终于极不情愿地点头答应了,他让欧阳昭懿张开嘴,看了看她的蛀牙叹声道:“不吉利就不吉利吧!反正也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遭这罪,我可是知道牙疼的滋味,不好受。俗话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走进老牙医的诊所,欧阳昭懿怔住了,里面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用木条钉制的小药架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她有些动摇,不想拔了,可转念一想:这可是和爸爸苦苦求来的机会,再说了,现在不拔,等到开学以后再拔,又要影响学习了,没关系,说不定这位爷爷的医术很高明。
老牙医让她躺在椅子上张开嘴,要给她打麻针。
生平第一次打麻针,可欧阳昭懿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反应,过了一会儿就听老牙医说:“行了,你躺好。”
欧阳昭懿知道他要给自己拔牙了,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因为是仰着脸,她看不清老牙医手里拿的是什么工具,只觉得一阵阵钻心的痛,她想挣扎着推开老牙医,可父亲紧紧地攥着她的胳膊,使她动弹不得。
泪水顺着头发淌下来,滴在椅背上,湿了两大片,这短短的几分钟,欧阳昭懿脑海里只有一个字:疼。也只有在这一刻,她才深切地体会到:为什么人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意识到健康的重要。
回到家,看到父女俩眼睛都红红的,好像刚刚哭过,家里人以为出了什么事,全围了过来,欧阳昭辉第一个跑到跟前:“爸,怎么了?我妹妹的牙拔了吗?”
欧阳晨被这一问,眼泪又差一点出来,他看着欧阳昭懿说:“这孩子好像不服麻,刚才拔牙的时候,看她疼成那样,我心里跟针扎似的。唉,好不容易回家过个两三天,还得受罪,这才只拔掉一个,那一个得等到这个长合以后镶上牙才能拔,还得再疼一次,你说我要是能替你受这个罪该多好啊!”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两个一块儿拔?”
“他说这两个虫牙是上下对着的两颗臼齿,不能同时拔。”
连着两天,欧阳昭懿吐了好几摊血,大过年的,一家人竟没有一个脸上带着喜色的,直到初二她才稍微好了点,伤口不怎么出血了,也能勉强地喝点稀饭什么的了。
这个新年是欧阳昭懿懂事以来过得最痛苦也是最幸福的一次,因为她也过了一个一家人一个都不少的团圆年。爸爸、妈妈、哥哥、嫂嫂还有小侄子,这个家让她倍感温暖,舍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