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教授眼睛不好,凑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块赤红色的玉,造型与麒麟接近,却又不是,与貔貅相仿,但又不同,刀工粗犷却不失华美,直线相接但不显生硬。待最后一滴黏液垂落在地的时候,钟教授终于讶然叫道:“玉貙,是玉貙!”他从子君寄到北京的几张照片上见过这种东西,深知那物象征着何等尊贵的身份,隐隐预感到又将有重大发现!子君没有任何言语,把那只玉貙交给身旁的张昕,在对方带着疑问开口之前转过身,再次把手探进棺内,这次她取出了一把匕首,长约两寸,形如弯月,抹去粘附在上面的布片、腐肉等秽物,露出金黄色的纯金质地。刀鞘上雕有貙虎图案,寥寥数笔却甚为鲜活生动,翻过来,另一侧没有纹路,只刻了几个佉卢文。钟教授凝气屏息凑近看了,再次惊叫起来:“斯东努尔!”“斯东努尔?”张昕立刻想到螺母坡的那座王陵,“不就是那个御驾亲征的精绝王吗?他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那----王陵里埋葬的又是谁?”
子君仍无言语,第三次把手探进去,前两次的位置是尸体右侧,这次直接伸向其胸口,那黑漆漆硬邦邦的东西尚未从腐肉中完全现形,张昕、亚楠和小五就一起喊出来:“青铜虎符?!”钟教授不顾脏一把夺过,仔细辨别果然是虎符,且跟骷髅岛地洞里发现的那枚虎符一模一样:平头、翘尾,颈肋间有行篆体铭文,他哆嗦着嘴唇逐字念出上写的内容:“与东平王为虎符第一。”迟疑很久,钟教授才抬起头,见周围的人跟他一样呆呆傻傻,都瞠目结舌讲不出话。拿出纸巾擦拭着沾在手上的黏液,子君终于开了口:“如果没猜错的话,斯东努尔就是东平王刘匡。”这个结论做得小心翼翼,但还是在钟教授耳朵里掀起巨大波澜,以至于后者眼珠突兀得几乎要掉出来。“你说他是刘匡?开玩笑吧,历史上的刘匡因举兵反叛,被王莽镇压兵败而亡,怎么又跑到精绝做了皇帝?”钟教授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绝对不可能,这个结论太八卦了。”
“您常说,‘传言有时候比历史更可靠’,今天我要讲的是,事实有时候比想象更八卦。这两句话乍一听起来似乎很荒诞,而实际上却遵循一定的道理和依据,其可靠性又往往被经验所证明。考古和刑侦虽属不同学科,但在诸多方面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难道不是吗?”子君脸上带着微笑,尽量在阐明自己观点的同时,又保全对方颜面,“现在我们已经获得三个基本事实,第一,精绝历史上首位男性当权者是位汉人,并由此引发内部纷争;第二,眼前这具尸体是斯东努尔无误,玉貙和金刀想必不会有假;第三,东平王的封号始于刘宇,止于刘匡,这中间,唯一一次大规模军事调动在东汉初年。而众所周知,虎符一分两半,一半在皇帝手中,一半为部将保管,也就是说,有机会拿到完整虎符的东平王非刘匡莫属。”
子君讲前两个事实的时候,钟教授一直在点头,到第三个时他皱起了眉毛,对方话音刚刚落定便匆匆提出疑义:“刘匡拥父叛莽,最终兵败骷髅岛虽是铁定的事实,可如何确定跟这枚虎符有关?再者,刘匡是刘开明的儿子,而刘开明被封东平王是王莽所赐,王莽此人即便不成事,也不会傻到派兵打自己吧?当初在骷髅岛我也曾做过跟你一样的猜测,但现在仔细想来,未免过于草率和武断。至少,用它来证明斯东努尔就是刘匡证据不够充分。”“钟教授可还记得黄河底下捞出的那枚玉玺?”子君以问代答,“被您摔破后,里面有块木简,木简上的字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钟教授眯着眼睛,在认真回忆当时的细节,“木简正面刻着精绝女王的头像,下方有几个佉卢文,翻译成汉语为‘寿丰-御品’,背面有四个汉字,分别是‘伊玛’和‘淮安’。”“这就对了,当时我还奇怪,怎么会有一洋一中一古一今两个不相干的地名,后来才想起,淮安古称淮阴、山阳、楚州,但在汉朝一段时间内也称过射阳和淮安。我爸爸在其著作里曾提到,淮安之称自汉初便有,并非像多数史学家认为的那样始于南齐,而东平王刘玄因觊觎皇位事情败露,被迫自杀后,其子嗣举迁之所就是淮安。平帝元年王莽复古,把刘开明从淮安招到山东接受封地。刘开明在位3年即病死,又由其侄严乡侯刘信的儿子刘匡继承王位,所以与淮安和伊玛同时挂上钩,且有东平王之职、手握虎符的只有刘匡一人。”
子君见钟教授凝眉思索并无反驳意见,因此继续说道,“王莽篡权属逆天行事,反对最烈的当然是那些刘氏王孙,为镇压异己,他请刘匡出兵,试图‘以刘克刘’让他们兄弟骨肉相残两败俱伤,好实现巩固天下之大计,刘信父子虽受其恩德,但毕竟是太祖皇帝后裔,难免在王莽的旨意前踌躇犹豫,他们知道,摆在眼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公开反叛要么为虎作伥,但左右都是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泥坑。万难之时,孝元太后悄悄派出杜嵘,以翡翠玉镯为信物,暗示刘匡假意应允,等拿到另一半虎符后,立即在长安发动兵变逼王莽下台,恢复刘家天下。王莽显然也做好了应对准备,结果政变未遂,刘匡索性拥父为王,公开反叛,但最后在朝廷的镇压下兵败骷髅岛。”
张昕听子君之言不住点头,当讲到刘信兵败骷髅岛时,他立马接过茬把推论延伸下去:“说刘信父子被杀,那是王莽制造的谎言,好杀鸡给猴看。实际上,刘信父子没有死,他们带少余人冲出重围逃向沙漠深处。后来,杜嵘因无颜回朝向孝元太后复命,选择到清门村隐居,刘信父子则继续西行,偶然到了精绝国,得精绝女王收留。那女王见刘信正值壮年,又生得相貌堂堂,遂把他择为夫婿。为站稳脚跟争取支持,刘信及子刘匡弃用汉姓,极力融入努尔家族,尽管如此,还是引起一部分人不满。再后来,女王遭到谋杀,而刘信依其过硬的政治手段取得继承权,并成为第一代男性精绝王。所谓伊玛-淮安,正是由于刘信日夜思念汉朝,对异族城市设置的别称,就像自己有着双重身份一样。如果以上事实成立的话,玉棺里躺着的尸体定是刘匡无疑,他便是第二代精绝王斯东努尔。”
说到这里,张昕回望子君,两人会心而笑。子君用手电筒扫射周围的白骨:“这些骷髅应该是刘信带往精绝的部将及其后人,他们未获得跟主子同样的礼遇,甚至成为精绝人的眼中钉,为免遭祸患,刘信在此荒僻山野建造村庄,作为他们暂时的安居之所。可惜,刘匡被毒死后,这些部将及家眷还是遭到了屠杀。刘匡死的时候,国家正值内忧外患,封陵不久,就有人掘陵盗宝,并将玉棺和尸体丢到这里,而我们在螺母坡看到的那口棺椁中,安葬的却是另一位君主。”钟教授问:“哪位君主?”子君说出一个陌生却又有几分耳熟,惊诧却又在意料之中的名字:“达尼努尔。”(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