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仿佛一枚坠落在杂草中的钢针,等你好不容易认准目标、确定方位,马上要下手的时候,一阵风就可以让它影踪全无。真相又好似折射在水下的硬币,看起来清亮透彻伸手可及,一旦你碰触到那平滑如镜的水面,硬币就会在骤起的波澜中朦胧不清。揭开谜底需要勇气和智慧,等待真相则需要耐心和毅力。老刑警说的对,案子终究是挺不过人的,无论前景多迷茫、头脑多困惑,都不能丢掉信念,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面对纷繁复杂的形势,当前只需也只能从所有线索中抽取最关键的那一条,即传国玉玺。
因此,子君问钟教授说:“您在穹顶那幅壁画里寻找通往地狱之门的路径,最后看出眉目了吗?”钟教授下意识地做了个扶眼镜的动作,但那双树脂眼镜已被井中喷出的热气烤化。毕竟年纪大了,再加上劳累和饥饿,他的脑细胞有些缺氧,答案提供得断断续续:“从描述的地理位置来看,好像有很多山,山看起来很高,到处云雾飘渺,山间有一道大瀑布,瀑布下是一口深潭,深潭中间有块刻满咒语的大石头。哦,刚才说的是大环境,地狱之门的入口看起来很奇怪,不知是画得比例和透视不对,还是地貌本来就很太特殊,----好像----好像倒过来的梯田,红一层黄一层、大一层小一层,密密麻麻十几层,每层种有很多松树,旁边是一条河----”
“好了,好了。”小周听得有点糊涂了,“不就是一幅画而已,干嘛那么当真,有没有这回事还不一定。李自成的宝藏都听说过吧?不知道忙死多少人,结果呢?屁都没有找到!有些人就是闲得寂寞,设个骗局逗那些贪心不足的人玩儿玩儿。皇宫是什么地方,传国玉玺又不是汉昭帝家厨房里一颗绿萝卜,他尉屠耆说偷就偷得出来啊!再者,偷了人家的东西藏着掖着都来不及,哪还会四下张扬,摆个盒子放在山顶还怕说不清楚,再画张图弄在陵墓的穹顶上?他尉屠耆是头猪啊?照我看,所谓的宝藏、陵墓全是假的,全是对手制造出来用来蒙蔽我们的假现场!”
“你才是猪。”张昕在心里承认小周的猜测有一定合理成分,但不想否定包括子君在内所有人付出的努力,“你以为这是陈凯歌拍电影?为了娱乐大众花几个亿造座城出来?太能想了你,改行编小说算了。”“别吵了!”钟教授喝止他俩,转问子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子君却在认真思考小周的话,真相揭开之前,任何猜测都是有价值的,钟教授一问她才反应过来:“现在上午9点,我们必须于天黑之前抵达红柳沟,如果不能及时得到接济,一定会困死在沙漠。”
“彭加木、余纯顺死在罗布泊,可人家是科学家、探险家,是敢于探索的榜样、是徒步穿越的先驱,我们算什么呀?”小周不知道哪来这么多话,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要把想说的话一股脑说完:“看看我们身上这副样子,啊,衣服里还揣着珠宝、木简、玉圭、铜牌,明摆着是一群盗墓贼嘛。”亚楠从他亢奋到有些诡异的脸上获得了一种不祥之感,不由眉头紧锁,并追着他的话尾发出敦促:“得马上走,尽快离开这里。”
张昕烤肉的手艺非常普通,甚至有些烂,但热加工减少了野骆驼肉的咸腥,吃起来不再那么难以下咽。钟教授饿得头晕眼花,态度不像起初那么坚决,在子君的劝让下吃了两小块,而亚楠和不省人事的刘雯则始终一口未沾。出发前,大家就如何安置刘雯产生了意见分歧。唐克和小周认为,刘雯失去了行动能力,带着他会减慢行进速度,最终连累所有人丧命,何况他的身份特殊,是敌是友还不好说,不如留在这儿任其自生自灭。钟教授委婉地支持了这个观点,他说,刘雯救亚楠是出于自愿,他是个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行动后果承担全部责任,而亚楠把他救到这个地步已经仁至义尽,至于结果怎样那得看他的造化。恕我直言,就这孩子目前的情况来看,已经是回天乏术、命不久矣。如果带着他一路颠簸风吹日晒,既是对生者的拖累,也是对死者的侮辱。还不如----
张昕愤怒地打断了钟教授,说他的观点是狗屁逻辑,态度是没有人性,简直冤枉称“教授”二字!这话说得有点重,子君赶忙给张昕使了个眼色,让他注意讲话方式。张昕火上心头,哪还顾得上对方面子,继续质问道:阿珍死的时候,你派小五人把尸体送回去,说骷髅岛不是她的家,可这儿是刘雯的家吗?难道他没爹没娘从沙子里蹦出来的?如果你出了意外,我们是不是也可以撒手不管?!子君喝止张昕,并替他向钟教授表达了歉意。钟教授面色通红,讪笑着说小张跟刘雯关系好,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子君直截了当地表示,她同意张昕的意见,虽然方一鸣和亚楠还没表态,但原则问题无需投票。大家作为同伴一路而来,任何时候都要做到不抛弃、不放弃,何况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不会那么点儿背。
话未说完,亚楠已经把刘雯托起走出山坳,方一鸣望着她的背影,眼睛里酸溜溜的,在小周上前搀扶时,他还抗拒地推了人家一下,直到对方恐吓“不走就把你丢这儿”,他才半带醋意地上路。离开山坳,他们看到了远处的雪山,冰架完全崩塌,露出棱角分明的灰色山岩,山峰周围树木折断、碎石林立,仿佛经历过一场高烈度战争。向西一侧的山麓上闪着无数点状光晕,根据光泽和质感可以判断,那不是散碎的冰块,而是各种金银首饰。昨夜被黑暗遮蔽,此刻在阳光下,宝藏显示出它惊人的容量!只是每个人都身心疲惫,再加上地震引发的火龙还在局部蔓延,连唐克都无心捡取那些可供他奢侈几辈子的珠宝。
由于拖带伤员,子君他们行进的速度非常缓慢,至傍晚时分,才走出不到二十公里。他们在一处残破的古城发现几具尸骨,观其衣着应该是刑警,但面部已血肉模糊溃不成形,尽管如此,小周仍然认出那是跟他一起跟踪黑暗兵团的弟兄。出发时一共六个人,目前尸体只有四具,除小周活着外,还少一人。尸体上扎着竹箭,应该是被黑暗兵团射死,然后被沙暴卷到这里来的。子君、张昕和小周把他们安放到一起就地掩埋,又在坟墓前做了标记,最后庄严肃穆地敬礼,告别牺牲的战友继续前行。
沙漠的夜晚极其寒冷,他们又饿又困实在走不动了,就缩在一座沙丘后,躺在地上仰望星光闪烁的天幕,猜测哪一颗属于自己,每当有星光悄然熄灭,就会感到灵魂即将离开躯体。没有人说一句话,干哑的嗓子除了大口呼吸很难发出其他声音,充斥着死亡和荒凉的沙漠几乎榨尽几个活人最后一丝元气。夜色渐深,耳边细细渗入奇异的声响,听起来好像是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声音越来越真切,越来越清晰。小周“噌”地爬起来,一步三滑攀上沙丘。其他人依然躺着,直到小周发出沙哑而兴奋的喊叫:“车,车!”
第三声未喊出来,小周就被张昕拖翻在地,后者捂住他的嘴:“知道是什么人吗就乱喊乱叫!”小周推开他,张昕溜着沙丘的缓坡滑下去,把跟在身后的子君撞翻,两人一起往下滚。小周奔到车前,冲两盏象征着希望的车灯张开双臂:“停一下,停一下!”汽车停下,小周看清楚那是一辆丰田越野,车型非常眼熟,前门打开,走下一个强壮彪悍的男子。气喘吁吁的小周前后摆了摆尔后蹲下身,最后躺在沙地上,伸直脖子仰天一声大喊:“我们死不了啦!”虽然声音太过嘶哑被淹没在黑暗里,但沙丘后的几个人立刻获知,他们绝处逢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