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刘雯失眠了。不是“催眠”时“睡”得太久,而是恐惧的根源没被挖出,留在体内诱发出更多新的枝节。他把所有的灯都拧亮,全身缩进厚厚的被褥中,还是感到寒意不断袭来。最后,他逃到洗澡间,脱掉睡衣,让淋浴孔里的热水从头浇到脚底。寒冷和恐惧就像捆绑在一起的难兄难弟,一个被驱走,另一个就会不声不响地消失,这种温暖的抚摸使他获得了一定安全感。
跟刘雯一样,张昕也处于失眠状态。参加过对刘雯的那场催眠治疗后,他的“妄想症”更加严重了。在他看来,催眠实在太神奇了,若是用来对付犯罪嫌疑人,那将是最时尚、最环保、也是最有效的武器。正因为如此,他才为这次催眠失败耿耿于怀,因为刘雯的“梦中情人”明明就是子君,——“眼睛像宝石,嘴唇像烈焰,鼻子像雕塑”,他迫切需要证实这个猜测,而子君却突然叫停了正在进行,且处于关键时刻的催眠。
此时,子君和亚楠也没有休息,她们正在父亲的房间为这次失败的催眠发生争执。
“为什么要喊停,根源挖不出来他会更加恐惧,你懂不懂?”亚楠坐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她憋了一路,回到家才开始发泄自己的不满。
子君坐在父亲的床前,持着那只从清门村带回的锦凤翡翠镯,对着灯光翻看:“他答不上来,或者根本不愿回答,你的固执另他感到很痛苦。”
“我必须告戒你。”亚楠夺下对方手里的玉镯,目光冷冰冰地,“以后不要再干涉和破坏我的我的治疗,否则我会拒绝你参加。”
子君的脸沉下来:“我也要告戒你,这种行为涉嫌侵犯他人隐私。”亚楠寸步不让:“别拿大道理压我,医生和病人之间不存在隐私。”子君针锋相对:“你不是医生,他也不是病人,所谓的催眠疗法不过是心理暗示,说难听点就是精神欺骗!”亚楠坚持立场:“信则有,不信则无,所以我说你是那5%最顽固的人。”子君放弃谦和:“对,总有人不愿做精神奴隶。”亚楠反唇相讥:“信仰会赐予人力量,这种力量无所不能,你的信仰是什么?菩萨、道君、真主还是上帝?”子君傲视对方:“我只信我自己。”
无言的沉默。十几秒钟后,子君轻轻说了句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另亚楠的目光也柔软下来,她知道这三个字的含义,姐姐隐忍未讲的潜台词是:“如果爸爸在的话,他会埋怨我们又吵架了。”
亚楠看着掌心里那只锦凤翡翠镯,刚想说些什么,忽然觉察到窗外有个黑影飘过。把翡翠镯推到姐姐手边,亚楠拉开窗户朝外看了看。“怎么了?”子君站起身。
亚楠未答话,抄起桌上一个空水杯甩向窗外两三米远那棵繁茂的梧桐,只听“啪”一声,一个黑影重重落在了地上,接着是杯子碎裂的炸响。黑影仓皇站起身,亚楠已从窗台跃至跟前,伸手揭去他蒙在脸上的黑布。由于光线太暗,亚楠未能看清那张惊惶的脸,只觉得轮廓有点熟悉。黑影急于逃走,从腰间拔出匕首猛刺过去,亚楠避开那道凌厉的冷风,反手卡住对方手腕,夺下匕首。黑影飞起一脚,去被亚楠手中的匕首戳透鞋底,不由发出一声闷哼。黑影不敢恋战,就地滚了几米,抓过两只花盆丢向亚楠,又翻过几丛冬青,跃上别墅的围栏。亚楠用脚尖挑起一只残破的花盆击过去,正中黑影脊背。黑影跌下围栏,很快消失在黑暗里,亚楠循着隐约的脚步声紧追不舍。
整个过程中,子君一直站在三楼的窗口,她相信亚楠的身手,同时也为了防止对方玩“调虎离山”的把戏。见亚楠迟迟不归,子君关闭好门窗下到庭院,刚要拨亚楠的手机,忽然见一黑影从车库前闪过,于是轻手轻脚跟上猛地抓住其肩膀。
那张脸转过来了,在手机的光线下再熟悉不过。“陈伯?”子君颇为惊讶地喊了一声。陈伯脸色苍白左腿直哆嗦,似乎忍受着剧烈的痛苦:“子君啊,怎么还没睡?”“等亚楠,她还没回来。”子君疑惑地看着他:“这么晚,您上哪儿了?”陈伯支吾道:“呃----我跟前门胡同的老朱杀了几盘,他总是输,缠着我不放,不经意间就到半夜了。”
子君开了庭院里的灯,看到陈伯左脚下不断淌出鲜血,而从大门入口一直到他所站的位置,有一串暗红的脚印,便问:“您的脚怎么了?”陈伯抬了抬左腿:“哦,刚才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了钉子,没关系的。”子君关切地:“我送你到医院包扎一下。”陈伯无所谓:“用不着,这点小伤没事,再说我就是医生自己能处理。不早了,赶快去休息吧。”
子君点了下头,刚要走开,却被陈伯叫住,他从口袋掏出两张票券样的东西递过去:“子君啊,我差点给忘了,老朱经熟人弄到一些演唱会的门票,给了我两张,我年纪大了不懂这个,回头你跟亚楠去瞧瞧吧。”
“谢谢陈伯。”子君接过一看,是周杰伦弗宁演唱会的门票,座次还不错。虽然喜欢流行音乐,但周杰伦不是她喜欢的那类明星,而亚楠则完全与时尚绝缘。子君忽然想到了刘雯和方一鸣:对,就留给他们吧。
清晨。子君仍旧在熟睡中被电话铃声吵醒,来电者依然是张昕。
“张昕,有什么事?”子君揉着眼睛,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现出丝毫倦怠,她一贯是个精神饱满的斗士,电话里也如此。张昕:“我爸想找你谈谈?”“你爸?”子君怔了怔:“找我?”
骨瘦如柴的张国平躺在贴有符咒的木床上,面色蜡黄毫无生气,看样子已是奄奄一息。窗外阳光灿烂,屋子里灯火通明,天气并不冷,他的身上却夸张地盖着两层厚厚的棉被。屋中除了孤零零一张床一把椅子外,几乎没有其他家具,哪怕一面镜子或一幅挂历。
子君在张昕陪伴下推门进入,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张昕在床边坐下,叫了声“爸爸”,告诉他“子君来了。”
子君轻轻叫了一声:“张伯伯。”张国平撑开眼皮,看着跟前这位年轻美丽的姑娘,浑浊的眼睛里陡然流露出愧疚的泪水,他从被子里伸出右手,抖抖索索地抬起来:“孩子,请你原谅我----”
子君迎接了那只主动伸过来的手,猜测着这位极力反对跟他儿子交往的父亲,在弥留之际要跟自己谈些什么。张国平似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那只手上,使子君在感到压迫的同时,还感受到一股浸透骨髓的冰凉。
“不是我们做父母的不讲人情,而是自古以来张、杜两家不通婚啊。”见子君甚是错愕,张国平盯着她的眼睛问,“你爸爸没跟你讲过吗?”
子君摇了摇头。不止子君感到惊讶,张昕也甚为意外,因为他也是头一次听父亲这么说。某某两个家族不通婚,这种事只在电视剧或小说中看到过,发生在现实中尤其自己身上,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在21世纪的今天更是显得怪异荒唐。面面相觑之后,两双眼睛同时扫向张国平,他们渴望得到合理的答案。
张国平仰脖叹了口气,眼睛缓缓闭上,手却握得更紧了。他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或者决定早已做过,但说出来仍需巨大的勇气。
终于,垂死的张国平又开口了:“这个不通婚的规矩已有一千多年历史了,张杜两个家族只所以结下如此深刻的仇恨,说到底是因为一样东西。”子君和张昕异口同声:“什么东西?”
张国平把子君的手拉到自己胸前,努力直起脖子,抖着嘴唇说出四个字,声音不大,却另在场者都为之震颤:“传国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