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术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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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山中行(一)

罗修理所当然的一病不起。藤刑伤重,他又过于硬气,一再激发意志,硬挺着不在众人面前露怯。结果就是性、命双双严重受损,哪怕是自五岁起就开始修炼家传的《傲气诀》,也架不住这样的折腾,至于族学外殴斗所致的拳脚皮肉伤,反倒根本不算什么了。

罗府府邸西北拐角的小院儿中,又一名镇中名医道了句:“老朽无能,七哥儿只能自求多福了!”拱了拱手,推了诊金,匆匆而去。

送走医生,回首望着昏迷中仍眉头紧锁的罗修,如同苍老了十年的罗福只剩下默然垂泪。罗府有自己的医生庞老,还有客卿于大先生坐镇,但这两位可不是他这个老奴所能请的动的。

罗福所不知的是,罗修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麻烦一些。跟普通人相比,他的伤太重了,普通的治疗很不容易见效,但若以一个术者来对待,罗修又承受不起那过于激猛的力量。所以,便是庞老、于大先生来了,也是束手无策,除非……

罗府的地下灵堂中,罗孝望着罗英的牌位不言不动,已经有一个时辰。

“耀继吾儿,这一回,为父也是情非得已。七哥儿性情坚毅、宁折不弯,论性情,罗家五代无出其右者,若非有语言之疾,哪怕资质差些,为父便是拼上性命,也定让七哥儿成为我罗家的千里马。可惜……有节而无能,执理而不懂退让,难免一生跌宕波折。吾儿泉下有知,佑七哥儿能吸取教训,收敛性情之锋芒,余生能够平淡悠然,也是好的!”

一番祭拜之后,罗孝踏步而出,灵堂之门扎扎闭合,空阔的殿堂再度陷入黑暗沉寂。良久,一生叹息在灵堂中悠然响起。

当夜,罗福昏沉迷蒙之际,隐约感觉有人潜到榻侧,在罗修额头点下一指,待他睁眼探查却发现四下空空,只余夜风徐徐,由窗而入。低声埋怨着自己太不谨慎,连窗都忘关,蹒跚行至窗前,将窗关严上销,折返又给罗修掖了掖被,拨了拨灯油,便继续靠在榻前椅上,枯等罗修醒转。想及自家老爷临死托孤,不觉再次老泪纵横。

恍然间,罗修已经昏迷五日,一些话在下人间悄然流传。

这个说:“这次,七哥儿怕是挺不过去了!便是普通人,五天不进食,身体也吃不消,更何况是个孩子,背上的伤又那么重……”

“去了也好。孤苦伶仃的,又遭大房嫉恨,众兄弟轻视。将来大房那边掌了权,还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但愿七哥儿来生投个好人家。”

那个说:“虽不晓得七哥儿生辰八字,但那命,看着就硬。听说上次也是高烧七日不退,都已为要夭,结果痊愈了。我看这次也一样,人有三灾七难,七哥儿年纪小小,便经此灾难,日后是有大福报的。”

有那不爱听这话的,反驳:“什么福报?二驴子胡同老刘,五劳七伤了一辈子,最后烂草席一裹,下来葬,有什么福报了?你忘了主家以何安身立命?不说三夫人是跟咱们一样麻瓜的血脉,单就七哥儿的口痴,就是个大大的限制。没听说过天时地利人和吗?而且就算三者都占了,欠缺那一点点机运也难成事。否则,这天下怎么就有一个罗老祖宗呢?”

“没异术怎么了?关键是这儿好使。”之前说话的人指了指自己脑袋。“高祖皇帝倒是手无缚鸡之力,可天下还不是人家的?想砍谁的头砍谁的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瞅着吧!就冲那股狠劲儿,七哥儿到哪儿都是个人物。”……

罗府大房,罗恪端着茶碗,坐在正堂左手位置,唤了声:“阿六!”

一个穿青领皂衣的中年男子进了屋,躬身施礼“老爷。”

呷了口茶汤,罗恪声调平正的道:“拿我的牌子让银侍给里院外院的传个话,都把自己的嘴管严实了,再没事胡乱非议,青藤抽死算完。”

管家知道罗恪喜欢军队上的调调,爽利的道了声:“领命”,退出去办事了。

“夫君,咱家岱儿不但被打的一身伤,还受了惊吓,现在还未痊愈,你可得为我们母子找回这个理来。否则,我以后还如何管这一大家子?”正堂右手位置坐着的罗顾氏此刻就是一个标准的怨妇形象,无论表情、口吻还是措辞,都把这个角色的特点诠释的惟妙惟肖。

罗恪虽在术营任职,一个月有二十天不在府中。但这青龙镇属于他的‘眼睛’,没有一百只,也有八十只,自然什么事都瞒不到。

放下茶盏,罗恪淡声道:“行了。瞧瞧岱儿娇纵成了什么样子?除了一张惹是生非的嘴。文不成、武不就,连当纨绔的胆量都没有。黄家、杨家的小一辈不成器,可还知道家里事回家解决,那逆子到好,生怕镇上百姓无话可传,怎么张扬怎么来!”

罗顾氏争辩道:“那能怪岱儿么?还不是七哥儿先动手?说他娘是娼妓怎么了?本来就是嘛!”

罗恪一拍桌子,瞬间暴怒如狮,“放肆!”

凌厉的气劲外放,堂中的温度瞬间降低,连光线似乎都那了几分。

罗顾氏惊的一怔之后,低头抽抽噎噎的哭泣起来,“我们娘俩在外遭人欺辱,回来还要看你的脸色。被一个庶出的幼童当众羞辱,这大房以后还有何威信?那些个下人,平白无故敢嚼舌根?”

罗恪不为所动,怒道:“欺弱也就罢了,但是非自己心里得有谱。你这当娘的到好,跟着一起犯浑。掩耳盗铃,糊弄谁?你说就按岱儿现在这个样子成长下去,未来得给成为家主的启儿惹多少麻烦?”

罗顾氏低头不吱声了。罗恪最后一句话确实命中了要害。罗顾氏确实疼儿子,可一个懂事上进、一个贪欢妄为,哪个更得欢心,根本不用考虑。她好歹也是出身名门,知书知礼,见识也是有的。这次谁是谁非,他清楚的很。

罗恪接着道:“我已经想过了,今年年末,如果岱儿在术上还是没有显著进步,就跟着罗四的商队,去历练学习。这一步,是迟早要走的。”

罗顾氏马上又不依了,嗔怪道:“那怎么行,堂堂罗顾之后,高贵术族血脉,怎么能够操持贱业?”

“妇人之见!”罗恪再次毫不留情的抨了一句。“自古蛇鼠两端者,从没有好结果。不能做个优秀的术者,那就最好彻底撇个干净,一点指望也莫要留。锦衣玉食、富贵安稳,难道还不及当个提心吊胆的底层术者?一旦有了艺业,就冲阴灵,也会引起觊觎和夺杀。岱儿是那术者的料么?这里是东疆,功名是要拿命搏的。”

罗顾氏再次无语。罗恪说的没错,灵者以阴灵为助力、为材料,拥有常人所不及的能力。而其本身魂魄,亦是同行眼中的优质材料,毕竟修炼精神力是灵者的主课之一。哪怕是灵者初阶,灵魂力量也远强大于普通人,死后的执念形成的阴灵自然也就品质更高,且经常会激发特别力量。象罗孝的寒潮之力,便是特异之力,这力量非普通阴灵所能衍化。

敲打的话说罢,罗恪话题一转,甜枣派送:“七哥儿虽年幼,但当众落大房的面子,还口不择言,威胁岱儿,这张狂的性子,是得打磨打磨。不然,往后同样易树敌惹祸,最后还是宗主的烦忧。”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罗顾氏在罗恪名下,还是乖顺的。一听罗恪要修理罗修,心情顺畅了,道:“那日你是没见,七哥三番两次当众让宗主下不来台,气的老太爷手都抖。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十藤抽的生死不知。”

罗恪哼了一声,“理想主义!这天下又哪是光有理就能行的顺、走的通的?这种人,碰个头破血流如果还不能转过弯儿来,那就只有粉身碎骨了。”说完,却又轻叹了一声。

罗顾氏看丈夫神色有些阴郁,带着几分小心道:“又想起耀继了?”

罗恪点点头,“若我三弟尚在,黄家、杨家岂敢在术营张牙舞爪!为什么就那么倔!”

“老爷……”

罗恪摆摆手,“不谈了。说说你家的生意吧!这次内兄……”

罗修昏迷六日之后,虽仍未醒,气色却好转了许多,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那样子如同熟睡,似乎随时都会醒转。

而家主罗孝,却开始了七日闭关。连罗恪都差一步而没能见上,据侍从描述,老爷子近日气色不太好,鬓角似有霜色渐增的迹象。

又隔了一日,罗修在昏迷七日后,醒了。

“福伯,让您担心了!”这是罗修睁眼后的第一句话。

没读过书,又当了一辈子老实人的罗福一肚子话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说:“不敢当……”

罗府的医师庞老不请自来了。检查之后,称暂时没有性命之险,只是震伤了脏器、背也抽的稀烂,需要一段时间静养恢复。另外,虽然罗修在藤刑后以酒、盐消毒,但还是要注意感染。

罗福端来了汤羹,一小勺、一小勺的灌喂。看着罗修虚弱的样子,不禁又是老泪纵横。

汤羹下肚,罗修恢复了些体力,背上的伤、痛的人心烦意乱,想休息也休息不成,于是干脆跟罗福唠嗑,分散注意力,顺便也开解开解罗福。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罗修崩豆一般先背诵《孟子?告子下》中的一段,然后解释其意。临了补充:“福伯,这次虽受藤刑,但也因祸得福,我现在便觉得魂力(精神力)强劲,想必伤愈后安心修炼几日,便可突破停滞一年而不得寸进的境界。”

虽然罗修说长句吃力,不得不中途停顿、然后再接上,一句完整的话往往要比正常语速慢2-3倍,听起来极为别扭,但罗福却听的津津有味。

就像溺爱孩子的家长,在罗福眼里,小少爷身上的缺陷都透着那么股与众不同的风采。

“少爷是在宽慰老奴。”

“绝无虚假!”罗修很肯定的说。他确实没说谎,魂力充盈是真的。

“老爷夫人在天之灵护佑……”这下,深知罗修脾性的罗福彻底相信了,喜极而泣,颤颤巍巍向天祷告祭拜……

罗恪得知罗修苏醒,再度来探望。

对罗恪,罗福还是谦恭的,不仅因为罗恪是未来的宗主,还因为罗恪对罗修主仆俩平日还算关照。大户人家嫡庶有别,一碗水端平那是纯属扯淡,只这‘还算关照’,便已经是有情有义了。

屏退了罗福,罗恪跟罗修单独谈了足有多半个时辰。谈话内容除了当事人,无人知晓。关注此事的人只是知道,罗修醒后第三日,便甘心受罚,前往青龙镇西北面的青龙山守坟思过去了。这次,领的是当众忤逆宗主、张狂傲慢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