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军营的驻在京师西郊。永乐时,成祖朱棣令随自己靖难以及前后四次北征的军队常驻京师,又分成三大营:驾前大旗下三千马队称为三千营,俱为骑兵;中军则称为五军营,骑兵步兵兼而有之;哨马营、新设神机铳手等则组合为神机营,清一色火器装备,是精锐中的精锐。
所谓五军,乃是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部,因又有骑兵步兵之分,故五军营共十大营,每营五千人,另有围子手营、幼官舍人营、殚忠营、效义营等四营依附其中,合计超过七万人。
然明时军籍世袭,京营又比不得边军常有仗打,上一次京营出征还是二十多年前,当时宁王造反,他们才跟着正德到南方折腾一回,到了地方时仗却早打完了。这么一年一年积累下来,人数不免越来越多,如今的五军营,可是远远不止七万人了。否则兵部也不会上折奏请裁员了。
五军营设营官一人,左、右副将二人,参将四人,游击四人,备兵坐营官、掌号头官、监枪号头官各一人,这些人便构成了五军营的主要权力层。这其中,历来营官多由勋臣或者内官担任,只是个虚职,各营的实际管理权则多由副将参将等人把持。
其中,总领战兵一营的便是王武昌。当然,在京城,若是提起王武昌这三个字,除了朝中大臣,未必有多少人知道,可要是提起五军营王副将,那便是没人不闻之色变了。那可是当朝王贵妃的胞弟,嘉靖爷的小舅子,就凭这个身份,就够大多数人喝一壶的了。
三月初二上午,战兵一营的校场上旌旗招展,五千余名将士甲胄鲜明,武器崭亮,迎风肃立。这是个严冬,虽然惊蛰已过,校场上的积雪仍未全部融化,白雪与黑甲、红边蓝旗形成强烈对比,为场中气氛平添几分肃杀。
几个将军打扮的大汉带些悠闲站在阵前靠近辕门处等待,与场下军士相比,他们的身形更为臃肿,站姿也更为吊儿郎当。
一个满脸疙瘩,三角眼睛的家伙身体不断往下栽歪,似乎无法承受身上盔甲重量,对身前那位身体肥大扁胖,脸色阴沉的人道:“王大人,至于摆这么大的阵仗么?要来的那鸟钦差是谁呀?以您的身份还收拾不了?这盔甲穿在身上,死沉死沉的,还一片冰凉,真是他娘的难受啊!”
他口中的那位王大人,自然便是副将王武昌。王武昌听他牢骚,脸上也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态,皱着眉头低声道:“钦差是谁?是老子姐夫的大儿子,你说还能是谁?”
“姐夫的儿子,那岂不是王大人的外甥么?大人,你那姐夫是谁呀,本事可是不小?儿子都能做钦差了——”满脸疙瘩的人说到这儿,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禁吓得一捂嘴。这王大人的姐夫,可不就是当今圣上么?
旁边几位听到这蠢话的军官却是嘿嘿几声,显然早已想到答案,在看他出笑话。其中一个还讥讽道:“孙大赖,你是不是昨儿钻娘们儿被窝把头夹了,怎的说起这般不要命的话来?”
孙大赖出了个丑,倒是也没太在乎,只瞪了身后几位一眼,又道:“既然是太子殿下亲来,那咱们倒是真得给些面子,怎么都是大人的亲戚不是。不过我说王大人,如此一来,您可就用不着再提心吊胆的了。按辈分,太子可是要叫你声舅舅的,他不帮着你帮谁呀?”
王武昌见孙大赖嘴里又冒胡话,回头斥道:“别他娘的瞎说。”
孙大赖挨了训,怏怏地闭上嘴巴,方才讽刺孙大赖的那军官却是在后排低声道:“我听说这个太子殿下风liu韵事可是不少呢。去年在宫中调戏宫女不成,反被那个宫女推进了井里去。要我董某说呀,咱莫不如出去找几个身段又好,模样又骚的窑姐儿过来,每天哄得这钦差大人不知道东南西北,一来给他好生消消火,二来也把这事儿早些日子了了,你们说咋样?”
他说话时手舞足蹈,腔调也怪,没等他说完,几个军官已经笑出声来。直到前面的顶头上司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才纷纷把笑憋了回去,继续装模作样站好。
大概是平素癫狂惯了,几个千总虽说表面上听那王武昌的话,实际却是知道他不会真正因为这些话发火。刚消停了一小会儿,一个面容黝黑的军官又忍不住道:“大人,我老周也觉着这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听说这次彻查京营是翟鹏那老匹夫的主意,他们兵部虽说提督团营,可那般老东西一直插不进手来,翟鹏想是忍不下去了,才以冗员太多为名奏请皇上彻查。可皇上虽准了奏,却是没用他们兵部的人,反把这差事交给太子来做,大人想想,皇上这般做法,分明就是在糊弄兵部那帮孙子呢,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你等都给老子闭上鸟嘴!有意无意又待怎的?他们想查就查!老子行得正站得直,一未违法乱纪,二不贪墨军饷,什么都没干,怕得谁来?”王武昌其实是有些恼火的,只不过不是对自己这班一点正经没有的手下,而是这桩事,不过现在钦差还没到,他也只好把火先发在他们身上了。
几个军官看见王武昌脸色不善,头盔上火红的流缨似乎也在随着他的说话一颤一颤的,这才真正消停下来,心中却是暗道:哼,你没干?你没少干还差不多?你这话要是能信,那老母猪也能上树了。
没一会儿,钦差仪仗便到了营地,朱载坤与沈錬杨博三人从马上跳下,大步走入校场。场中诸将以及一众军士齐齐跪倒,高呼拜见,五千多副甲胄摩擦,齐整地发出一阵喀嚓声,听来分外激昂。朱载坤是头一次见识这古时军阵,加上众人皆是跪倒在地,矮他半身,竟生出后世领导阅兵的奇异感觉,不由向那阵列仔细望了几眼,待目光扫过阵前几位军官时,不由便是一愣,王副将身后正中的那个千总,不正是当日伙同几个校尉在酒楼上撒泼的孙大赖么?
孙大赖却是更早便看见了朱载坤。他方才已知来的钦差是当朝太子殿下,钦差仪仗到达时,自然也免不了抻着脖子先望一番,等看清楚来人面孔时,脑袋就是嗡的一声,大冬天儿的,他冷汗也下来了——仪仗正中的那位钦差大人竟是当日酒楼上那个黄毛小子?这小子竟然是太子?他奶奶个熊,真是冤家路窄,这下老子可是麻烦大了。
见过礼后,王武昌带着身后几名军官凑上来,笑道:“钦差大人一路辛苦。如今已近饭时,末将早已嘱人备下一桌酒席,都是手下那帮夯货在山中打来的野味儿,虽说咱这营中做法难免粗糙,倒也还入得口,还请大人赏脸。”他虽然心中有所仪仗,但也知道嘉靖越来越宠信这太子,遂打定主意绝不轻易得罪朱载坤。
朱载坤却是没卖他这个面子,挥手道:“王将军客气了,皇命在身,这酒宴就不必了吧,还是速速将皇上交代下来的事情办好最是紧要。不知将军帐下花名册,饷银、采买账簿等可否备齐,本钦差这边要开始清查了。”
王武昌再凑近一些,脸上挂着笑容低声道:“大人,有道是皇帝不差饿兵。皇上交代下来的差使自然要办,可咱总不能不吃饭吧。咱军中这些老少爷们儿还要吃饱饭后才能有力气打仗,何况殿下您这千岁之身呢?”
不等朱载坤说话,旁边沈錬已经冷冷道:“王将军,大人刚才所列之物还请速速取来,我等奉命办事,这番清查可是不止你这一营,拖延不得。”
杨博却是比沈錬温和些,笑道:“王将军不必客气,大人既已发话,这酒宴还是免了吧。总不能让我等进营在里喝酒,而这一营兵马却要站在这冰天雪地中等着吧。”
王武昌看看站在朱载坤左右的两人,却是眉头一皱,问道:“这两位是?”
朱载坤道:“他们俱是协助本钦差的副使,兵部杨主事,锦衣卫沈经历。”
王武昌一听两个衙门之名,脸色就严峻了不少,随即又状似亲热道:“原来是两位大人,久仰久仰!”
沈錬对这王武昌恶名也是略知一二,故而对这人实是没有什么好感,自然继续着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作风,面对王武昌的招呼,一点反应都欠奉。杨博见沈錬压根就不理他,自己也不好反应太大,只是抱了抱拳。
王武昌见请这班人吃饭已经不成,只好领他们奔赴营在。进了帐中,几人刚刚坐定,中军官便捧来厚厚的一摞纸册:“大人,战兵营花名册,饷银、采买账簿等全部在此,请查验。”
朱载坤倒没有急于翻看,问道:“这大营之**多少人?”
中军官负责军中内务,对这些事情理应一清二楚,那中军官也没有丝毫犹豫,流利地答道:“战兵甲营现有军士六千三百三十,副将一人,千总六,把总二十,总计六千三百五十七人。”
朱载坤奇道:“咦,按制这京营中每一营不是只有五千多人马么?怎会多出这么多?”
中军官解释道:“大人想必也知道,咱这京营将官军士俱为世袭军籍,祖祖辈辈都在这军中,最初虽有定制,可他们总要娶妻生子吧,其子成年后也要入伍当兵,所以这人数增加自然是难免的。”言外之意便是你还查什么,这京营有冗员是制度所限,哪朝哪代的皇上不是都这样么,你虽是太子,难道便敢更改了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朱载坤见身旁沈錬杨博二人皆是不以为意,知道这大概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再正常不过,反是自己孤陋寡闻了,便点头道:“哦,原来如此,杨主事、沈经历,你们这便去清点军士姓名,按册索人,我先看看这账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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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发完通知不久就开始停电,直到晚上七点半才来,这章本已经写了大半,修改一番发上,下一章可能要等到12点左右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