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与两位真人的见面不欢而散，其中种种细节很快就传到嘉靖耳朵里，嘉靖对这个太子倒是稍稍放了点心，对他做梦预知的能力也上了点心。
朱载坤虽说不知道这次见面给自己以后的太子生涯带来多大的影响，但对嘉靖的心思还是估计了个八九不离十。钱德祥就是嘉靖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耳目，这一点基本可以确定了，不过这样也好，自己本来还愁近来的良好表现传不到嘉靖耳朵里，现在倒是可以放心了，只要钱德祥不使坏捣蛋，我就一直把他放在身边又如何？
重要的事情不只这些，见到陶仲文和龚可佩二人之后，朱载坤的心思再度活泛起来。他自己身为太子，在一些大事发生之前，以做梦这种方式为自己甚至是天下百姓谋利倒是可以，若是凭此去做个专职半仙儿，却实在有些得不偿失。可是倘若朱载坤真的放弃了这个身份，想更深地影响嘉靖，就只能另寻其他办法，而陶仲文无疑就是个很好的工具。
当然，陶仲文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朱载坤想要收服这个工具，将其彻底掌握在自己手中，还需要费上一番周折。
嗯，是该想想办法了。朱载坤摸着自己额头上那道淡淡的疤痕，嘴角便翘了起来，笑容里透着浓重的阴险。
每天上午都是朱载坤的读书时间。大学士们一般这个时间都要上朝，为他讲经史的就换成了詹事府官员，这些人大都是各地名儒，满腹经纶，讲起书来旁征博引、有理有据，太子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当然，朱载坤肯作一个好学生，每天跟这些官员泡在一起，可不仅仅是讲读那么简单，他还在观察这些人，观察他们的学识品性、行事风格，分析其中哪些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的臂助。
最早进入他眼帘的，是詹事府司谏唐顺之、司经局洗马华察两人。
詹事府司谏，只是个不入流的从九品小吏，可唐顺之脑袋上却还戴有另外一顶官帽——吏部主事，那可是正六品。根据近一个月的接触，朱载坤发现这个人不仅仅是学识极为渊博，天文地理音律勾股无一不精，论起兵法来也头头是道，而且还会武艺。更为重要的是，这个人身上没有太多书生的酸气，大是大非面前固然立场坚定，为人处事仍是非常圆滑。
司经局洗马华察又是另外一种类型。他的品秩也不低，从五品，更为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这家伙身上不但丝毫不见儒士的清高，反而小资思想严重，属于那种能干事，也能享受的人。除了那一身官服以外，平素他身上穿的，手里用的，都是质地精良，极为贵重的东西。
唐顺之是作兵部尚书的材料，而华察嘛，派到都察院干个都察御史应该很有前途。朱载坤时不时会如此不怀好意地想着。
当然，现在考虑这些还为时尚早。朱载坤现在要做的，是怎样尽快从这深宫大院的束缚中脱身出来，要做到这一点不容易，必需要嘉靖点头才行，而搞定嘉靖生性多疑之人的任务，又只能落到陶仲文身上。
午后，朱载坤倚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看《三国演义》，杨贞儿推门而入，轻手轻脚走到窗前，福了一福道：“太子殿下，您找奴婢有何吩咐？”
作宫女已经快一个月，杨贞儿开始适应了这种生活。虽然苦是苦了点，她心中的包袱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放下，再看这个曾经让自己恨之入骨的太子，杨贞儿竟也不是那么恨了。平时见了朱载坤虽然仍是没有什么笑脸，“太子殿下”这四个字在她嘴里却是越叫越顺口。
朱载坤正看到左慈掷杯戏曹操那一节，见杨贞儿袅袅而来，起身微笑道：“你来了，坐吧，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和我……聊聊？”杨贞儿有些不解，随即眼中就多了一丝防备之色，“聊什么？”
朱载坤踱到桌前坐下，上下打量着杨贞儿一阵——前一阵子一直为了缓和与嘉靖之间关系忙碌，现在他才真正有心情细细欣赏这位自己的“前妻”。
杨贞儿高矮适中，身材偏瘦，皮肤白净。身上那代表普通宫女的白色圆领衫虽然质地一般，却掩饰不住那蕴含其中的清冷，就如一朵在隆冬时节傲然开放的梅花，明明看见她向你施礼，但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气质，让人感觉难以亲近。
“你到底找我有什么事，快说啊，我还有很多活儿要做呢。”杨贞儿见朱载坤眼神不住在自己身上巡视，就有些气愤。回想起从前朱载坤的恶魔行径，太子嘴角的那丝笑容也自然被她理解为不怀好意的坏笑，声音不由就尖利了起来，银牙也咬上了嘴唇，更是不肯坐下，就那么直直盯着朱载坤，一幅我从前就不怕你现在还是不怕你的架势。
“呃……”朱载坤这才回过神，摸摸自己额头上的疤痕，最近他经常做这个动作，似乎已经成习惯了，有些尴尬地道：“宫人的生活还过得惯吧？最近，那个桃红没有再欺负过你吧？”
“回殿下，奴婢过得惯，柳绿很照顾奴婢，桃宫使也没有再骂过奴婢，谢殿下关心。”杨贞儿答道。
“嗯，那就好。”朱载坤点点头，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感慨道：“我从前每日云山雾罩，醉生梦死，同你成亲两年，竟然对你无所了解，现在回想，真是糊涂！”
“嗯。”杨贞儿见朱载坤竟然又抒起了情，再想起两人从前种种恩怨，自己也有些感慨，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朱载坤不由一笑，这个丫头，宫女已经作了快一个月，性子却是没有太多收敛，我在这里作自我批评，你竟然随声附和，宫女当到你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份儿上，实在可以算是极品了。
顿了顿，朱载坤又道：“你入宫之前，可曾读过什么书？”
“五岁时，先父便教奴婢读书认字了，奴婢入宫前，四书五经，女诫女训等等都能熟读成诵。除此之外，诸子之书也多有涉猎。”
“那你最喜欢什么书？”
杨贞儿低头小声道：“奴婢最……最喜欢……《南华经》。”刚才还说自己儒家经书熟读成诵，现在又说最喜欢的是庄子的书，杨贞儿自是有些不好意思，
“哦？你竟喜欢这个？”朱载坤一阵惊讶，随即想起了什么，心中就是一喜，问道：“如此说来，贞儿对修道问仙之事也不是一无所知吧？”
“是看过一些，不过只是粗浅地读读，很多都记不清了。”
“没关系，那些不重要。”朱载坤拍手道：“本宫正有一事不解，本想去向母后讨教的，现在就先问问你吧，看你能不能为我解惑。”
“太子殿下请说。”
“本宫想知道的是，修道之人，就比如太常少卿龚大人这种，是否也有什么清规戒律？”
“当然有的。老君五戒，顺应五行：一戒杀生、二戒两舌、三戒妄酒、四戒偷盗、五戒淫邪，此五戒为众戒之本，不同道宗尚有其他戒条，但诸戒都不离五戒的意涵。”杨贞儿伸出左手，芊芊玉指随着说话一个个弯下去。
“三戒妄酒……三戒妄酒……”朱载坤低声念叨着，眼中再次浮现出刚才那种浅浅的笑意。
这个混蛋，这是又有什么坏主意了——杨贞儿看着太子那不怀好意的笑，心里暗暗琢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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