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顺风从张媚带的篮子里拿出一个小铁铲来,来到旁边的一个土坎边上,几下就出挖出一个地炉来,又在上面用铲子掏了吸火洞,这种炉子简单实用,是黄土原上的孩子们常玩的把戏。挖好了地炉,他就从旁边小路下去,到不远处的一个窑洞里抱些麦草和柴火过来,因为峁塔每到春节时晚上要点篝火,所以这里专门弄了个存柴火的窑洞。
康顺风拿了柴火上来,就在地炉里拢起了火,因为上面有吸火洞,所以火着得很旺。
他就又从篮子里拿出一个铁瘪壶,这是一种椎形的底大口小的专门用来煮茶的壶,好处是冬天可以一直偎在炉火上,保持茶汤的温度。
胡斜子喝的茶是一般的砖茶,是要煮的,味道比较苦涩,许多人是喝不惯的。
这边煮上了茶,康顺风又在地炉的火膛边上,用铲子掏了几个小洞,然后将带上来的小土豆儿,红芋儿还有两个馒头放到洞里烤上,然后才走过来。
胡斜子和几个女孩子都坐在了石桌边上,坐在这崖上寨的最高处,往下看着让人不由地生出天地玄黄的感概的沟壑塬坎,大家都静静地没有说话。本来暧瓶里就是煎过的水,所以水很快就重新开沸了,康顺风就将茶放进去煮上,一会儿后,就给每人倒上一怀黄中带红亮亮的茶汤来。
胡斜子惬意地呷上一口,就眯了眼睛。
“苦!”张媚对着康顺风皱起了眉头。
康顺风就笑着对几个女孩子道:“你们小口抿了,就不那么苦了,这茶看着一般,一点点抿,香着呢……”
几个女孩子听了,就轻轻地抿一点儿,果然就感觉微涩中带了浓浓的茶香出来。张媚就眉开眼笑了,道:“真的耶!”
庄菲却是笑了对胡斜子道:“爷爷,看你喝得香的,别人还以为是多好喝的东西呢……”
胡斜子就笑了,道:“人生就是这样,苦尽甘才能来,而且这个甘来,其实不是甘,只是不苦了……不苦即为甘……”
朵朵听了,大眼睛就看了胡斜子,她是最能体会这一句话的人。
胡斜子这时就看了庄菲道:“我看你怎么好像对顺风不大顺眼的样子,一堆人在一起,就你不搭理他……”
这一下就问到了庄菲的“伤心”事,当下就将当初自己怎么想跟他学功夫,他怎么一推二五六,又怎么哄自己来……到后来,拜了向山做师父,自己以为至少能和他做个师兄妹,最后却又成了师叔,末了庄菲极其“悲愤”地道:“爷爷,你说就他这么个不够意思的人,我还得管他叫师叔……人家心里能痛快吗?”
胡斜子就哈哈笑了起来,道:“那容易,你干脆就直接拜我做师父好了,那不就和这小子做师兄妹了吗?”
“真的!”庄菲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但随即又暗淡了,道:“可是我怕师父不高兴,我不也一下子成了师父的师妹了吗?”
“不妨事儿……”胡斜子看她的变化,眼神就闪烁了一下,道:“这种事情是好事情,说明你师父有眼光……我收了你做弟子,功夫还是由你师父传,这叫代师传艺……”
“真的呀?”庄菲的眼睛又亮晶晶了,开心道:“这样当然最好了,只要师父不生气,我就开心……”
胡斜子就呵呵笑了起来,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走以前,你就把这个师拜了……”
看着庄菲开心的样子,一边的康顺风就撇了嘴,这小丫头,这有什么高兴的。你管我姥爷一直叫爷爷,不还凭空比我长了一辈吗?不过他也不明白,胡斜子为什么要收庄菲做弟子,庄菲做为女孩子,练武锻炼身体可以,真正打打杀杀,那是根本不沾边的,向山收了她,已经是机缘巧合的奇数了,胡斜子却也来凑这个热闹,他把这庄小丫头左看右看,也不像个武学天才啊。
胡斜子说完这事儿,就开始抿了茶道:“你们看我们这渭北的黄土塬塬怎么样?”
张媚和庄菲就抢先说道:“好玩呀……”庄菲还特意加了一句:“特别好玩儿……”
庄妍没有说话,她有感觉,却说不出来!朵朵一直闷在家里,今天才有些感觉,当时就道:“不知道春夏的感觉,现在冬天感觉很荒,让人心生苍凉……”
“呵呵……”胡斜子就笑了对朵朵道:“看你这娃年龄不大,看来却经的事儿不少,能看出苍凉的感觉来……其实这黄土塬就是这么个感觉,年轻时总看不惯这地方,总想出去闯一闯,等现在老了,怎么也看不够……花花世界,大千气象,纵使繁华无度,终归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朵朵轻轻点头,庄妍若有所思,庄菲和张媚却有点懵懂。
胡斜子也不再说什么,却是哎呀呀地一叫板,却是唱起了秦腔:“河东城困住了宋王太祖……把一个真天子昼夜巡营,黄金铠日每里把王裹定,可怜把黄膘马未解过鞍笼。王登基二十载干戈未定,乱五代尽都是各霸称雄。赵玄郎不忍落百姓叫痛,手提上盘龙棍东打西征,东西杀南北战三方平定,偏偏的又反了河东白龙……”
文人听不够状元媒,武人唱不够下河东,赵匡胤做为一代帝王,也是个武术家,所以得到了历代练武者的认同,康顺风从小听胡斜子唱得最多的,就是这一出《下河东》。老人虽然已经八十多的高龄,但唱起来仍然是中气十足,声音用的是慢板转二六的苍凉调儿,几个女孩子虽然不爱听戏,但在这黄土塬上,那怕不懂戏文,光听这个调都感觉说不出来的贴切,一股英雄没路中的悲情就触动了几个女孩子的心。
康顺风这时将地炉边上洞子里的小土豆、红芋就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虽然没有任何佐料,但这些旱地上的土豆红芋虽然个头不大,却比那些用了特种肥料崔生起来的又大又有卖相的农作物吃起来感觉香甜些!
几个女孩子都剥了土豆儿,却不约而同地递给胡斜子。
老人就笑眯了眼,却道:“你们自家吃,自家吃,我吃让这小子剥……”庄菲就腻了老人道:“他剥的又不比我们剥的好吃……”
朵朵这时就道:“爷爷你刚才唱的真好听,我也会唱一点戏,是我们青岛当地的吕剧……我给爷爷唱一段,爷爷你听听……”
胡斜子就点头,朵朵清一清嗓子,就唱起来了,一段戏文就带了山东人说普通话的味儿,不过唱腔中就时不时地带了一丝颤音儿,而且她少用假声,曲调十分地简单朴实,却有着山东快书一般的灵活顺口,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儿。
朵朵这边唱完,庄菲就叫起来:“庄妍,黄梅戏,庄妍会唱黄梅戏……”
几双眼睛就看了过来,庄妍脸就红了起来,却没推辞,一开口,真真地声如黄鹂,吐着婉延九啭的声气儿,绵绵侬语,虽然并不明白她唱得什么,康顺风一样地听呆了,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人的声音可以这么好听。
庄妍这一唱,却是显出功夫来的,不是专业,也几近于专业了。
张媚就悄悄地到康顺风边上,悄悄地带着一丝嫉妒的神情道:“我是不是可笨了,什么都不会……”
康顺风就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调笑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惹得张媚就开始张牙舞爪地追杀他,康顺风就前面跑着,等到了峁塔的另一面,他就任她扑过来,却是一把搂住她,亲过去。
张媚就紧张地红了脸道:“别……让人看见了……”
康顺风就笑道:“谁好意思看,就让他们看好了……”却是搂住她不放。张媚挣扎一下,就不动了,让他亲了去。庄妍的声音就飘了过来,萦萦地绕了他们,让两人一时就感觉温馨起来。
开心时间短,寂寞孤独长,太阳很快就弱了下去,吃得吃了,喝得喝了,一行人就施施然地下得坡来,回到家时,向山已经回来了,还带了另一个人,就是平候镇上高老头的儿子骡子。国庆回家时,高老头曾经有让骡子跟向山和康顺风干点事情的想法,但当时到S市后,两人事情都不太顺溜,就没叫他上去,这次回来,再上S市,就打算带一两个打法精湛的人,毕竟两人要做的事情多了,不能随便来个猫猫狗狗的,动手的事情都自己出头。
骡子也没有多少时间练武,所以同羊娃一样,也是走打法路子的人物,都是练个活身法的套路,然后就练功夫,练打法,这种人练武,并不图教人传艺,或者人前表演之类的,练武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打。
骡子见了胡斜子,先叫一声:衙。
胡斜子就笑了起来,老人是蛮喜欢骡子的性格的,聪明务实不张扬。
骡子看了几个女孩子手里提的东西,就一股脑地都接过去,他年龄比向山还大,却管向山叫叔。胡斜子一门里的人,对向山都有一份充分的尊重。
这边进门,那边胡斜子的二儿子就招呼开饭,饭刚端到桌子上,羊娃就从门外风风火火地进来了,明天就是庙会了,今天骡子上来,就是说事情来了。高老头的弟子基本都在平候镇政府那一片,而庙会就主要在镇政府那条街上,所以耍场子的许多时,还得仰仗高老问这条地头蛇。
不过高老头年龄大了后,手里的事情大部分都交给骡子处理了,所以今天过来商量明天庙会的事情,也是骡子上来了。
骡子一看桌上的菜,就笑了道:“我今天算是赶上了,有酒有肉……”桌上一个大盆里,正是羊娃摞的那两只兔子炖的肉,而且一瓶酒就摆在桌子上,却是陕西的西凤酒。
西凤酒产在陕西宝鸡凤翔县柳林镇,不同于一般白酒的清香型、浓香型、酱香型、米香型分类,而是叫凤香型。是一种全国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香型。
西凤酒是烈酒,但却如一个人练拳练到了至刚还柔的境界,史载此酒在唐代即以“醇香典雅、甘润挺爽、诸味协调、尾净悠长”列为珍品。苏轼任职凤翔时,酷爱此酒,曾有“柳林酒,东湖柳,妇人手”的诗句,也流传着醉蝶的佳话。
相伎在唐仪凤年间阳春三月,吏部侍郎裴行俭送波斯王子回国,行至凤翔县柳林镇亭子头村附近,忽然发现路旁蜜蜂蝴蝶坠地而卧,裴公甚感奇怪,遂命驻地郡守查明原因,方知是柳林镇上一家酒坊的陈坛老酒刚开坛,其醇厚浓郁的香气随风飘至镇东南五里外的亭子头村,使蜂蝶闻之醉倒。裴公十分惊喜,即兴吟诗一首:“送客亭子头,蜂醉蝶不舞,三阳开国泰,美哉柳林酒”。凤翔郡守遂赠美酒一坛予裴侍郎。回朝以后,裴侍郎将此酒献于高宗皇帝,皇帝饮之大喜。自此,西凤酒又被列为唐皇室御酒,这传说的真假且不去说,但西凤酒确实是历史名酒。
而且此酒虽为烈酒,却不上头,不干喉的特点。
在康家塬这块地方,一瓶西凤酒那就是了不得的高档次了。
一桌子人坐定,却没按老规矩一壶一杯地喝,而是给几个女孩子准备了几个小酒盅,胡斜子他们自己,却仍是一壶一怀,喝着转圈酒。
第一怀酒照例该胡斜子喝,胡斜子却端了酒,对几个女孩子道:“明一过,你们几个女女就要走了,今天这怀薄酒简餐,就当给你们送行了……”
几个女孩子对白酒自然那是有点怕的,只小小地抿了一点儿,意思了一下。胡斜子却一饮而尽。因为今天都是胡斜子的门人,所以酒桌上并不闹酒,胡斜子自己定的规矩,再喜欢的酒,只饮三怀,所以门人基本也都是这个规矩。
酒桌上羊娃就和骡子在一边商量明天庙会耍场子的事情,这边胡斜子却和向山说了自己想收庄菲做弟子的事,康顺风这次真的惊奇了,胡斜子这么正当个事地提出来,显然是非常重视这件事情了,这才是他想不通的地方。按理说自己已经是关门弟子了,怎么又要收个庄菲,而且是要向山代师传艺,这根本就是明显地要将庄菲凭空拔高一辈儿,康顺风真不知道老人是咋想的。
庄菲那边却很开心,爷爷、爷爷叫得可亲,一边叫还一边对康顺风扔白眼儿,反正白眼儿自己生自产,不要花钱。
要说这野兔的肉比家兔的肉还是柴干一些,但却嚼起来得劲儿,肉香味也重些,胡斜子家的做法也简单,就是加了盐巴炖出来的,里面放了些自产的黄花菜和其他一些茵菇。渭北有做菜,少有放味精的,但几个女孩子却吃得不亦乐乎,特别是张媚,一面摸着自己的小肚肚喊饱,一面说自己又要胖了,一面却和庄菲抢一块兔子腿上不带骨头的纯肉块儿,胡斜子的四个重孙辈的就分了两派,给自己一边的姐姐加油儿。
一盆肉很快就见了底儿,大家又开始喝汤,然后汤也就被分光了。
几个美女这时都意犹未尽地咂着嘴,起身出门,饭后百步走,消食去也。
向山、羊娃和骡子还在桌子上,一人又夹个辣子馍,边就了凉调的酸萝卜丝吃,边继续商量明天耍场子的事。胡斜子就起身回窑,站起来时,却叫了康顺风。
康顺风就送老人回到窑里,胡斜子到了窑里,却没上炕,就上柜上拿了自己的茶壶儿,给自己泡茶,一边就对康顺风道:“是不是很奇怪我收庄菲这个女娃娃做弟子?”
康顺风就笑了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她在武术上天份是有的,不过估计吃不了咱武行的这份苦……”
胡斜子就叹了口气儿,道:“姥爷知道,姥爷收她做弟子,并不是想叫她学多少武艺,姥爷是为了你向山哥的……”
“为我向山哥?”康顺风脸上就露出不解的神情来。
胡斜子点点头道:“你同你向山哥在一起时间不是很长,虽然说兄弟贵在知心,但你向山哥有许多事情你还是不了解……你以为你向山哥是随便收这个女娃娃做徒弟的?”
康顺风脸上就露出更奇怪的表情,他是真的不明白胡斜子的意思了。
胡斜子叹了口气,道:“你没见过你向山哥家的小三儿,我见过,极聪明的一个小家伙,很粘人,话很多,在你边上,能不停跟地说一下午话……很烦人又很可爱的小家伙,可惜没养成,你没见过,你不知道,我一见庄菲这女子,那说话的神情、语气以及撒娇腻人的样子,都像极了那个死掉的小三儿……我一见这女子,我就有一种感觉,好像小三儿在她身上活过来一样……”
康顺风没有做声,他似乎逮到了一点胡斜子的意思,却不敢确定。
“你向山哥原告也是非常活道的一个人,你比起他小时候,都是有点呆板的……但小三不在后,一天时间,你向山哥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了,过去他特别烦小孩子缠他,腻他,但从那天后,随便路上碰到个调皮孩子,他都会看半天……所以你注意看的话肯定知道,只要是这个庄菲说的事,他基本都不会拒绝的……”
康顺风听了胡斜子的话,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所以我怕你向山哥的婚姻,最终会落在这个女孩子身上了……”胡斜子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
(四月第八章,讨月票!向山同庄菲,大家想到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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